第112节
“未到时辰。”男人油盐不进。 钱娇娘磨了磨牙,默默往后挪了挪。 汤池里安静片刻,惟有兽头里出的汩汩流水声。邢慕铮随便擦了会头发,就将布巾扔了一旁,“你今儿去看阮氏的布,如何?” 钱娇娘的脸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不如预期。”邢慕铮听了也没多大失望之色,“嗯。” “不过……我今儿遇见了一件有趣的事。” 邢慕铮撑了手,洗耳恭听。 “一个姑娘拦了我的马车,要给我献布。”“拦了你的马车?”“嗯,就在大街上,不怕死地冲出来。” 为了献布不怕死地拦娇娘马车?“外地人?” “本地人,她说是通判府不收她的布。” 邢慕铮沉默一会,“这倒有趣。”他顿了顿,“我明儿去问问。” 钱娇娘知道他听明白了。她说出去的分明是任何愿意送布的都能往通判司送,为何就偏偏她家的布偏偏不成?这里头肯定有鬼。“这姑娘姓陈,送上来的布里头有她家的名帖,侯爷若是要,我一会儿给你。” “嗯,那你看她家的布如何?”既然这般有自信,是璞玉蒙尘? 谁知钱娇娘道:“很好也不见得。”邢慕铮挑眉,“那这姑娘是不知天高地厚随便送的?”钱娇娘笑道:“虽说不上极好,但有意外之喜。” “哦?有何意外?” “用说的也说不上来,等回了屋给侯爷看看——我能出来了罢?” 邢慕铮仍铁面无私,“还差一会。” 钱娇娘弹了一下水花。她今儿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他早回来。她都快被烫熟了!百无聊耐又泡了一会儿,钱娇娘寻了话头,“侯爷派出去调查嘉州邢氏一支的人可有什么新鲜消息回来?” “许多消息没有,不过论理我该叫三叔的邢衍安倒是有些消息。”“他有什么消息?” 邢慕铮往青竹床上一躺,“这位邢三叔原是个举人,还见了进士,当过宽县县官,只是县官只当了半年就不干了,罢官回了乡。” “为何?”钱娇娘好奇了。 “听说当时出了一桩案子,有一地主家的小媳妇死了,家丁跑来认罪,说是自己与小媳妇苟合,后她不从便杀了她,还拿了凶器出来,可邢三叔非得认定这小媳妇是她丈夫杀的。但那户在本地有些名望,州县里还有些人,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没过多久,邢三叔便罢了官,还说这等窝囊官,不当也罢。” “听起来,像是个正直的官。”钱娇娘道,“只是那小媳妇到底是是谁杀的?” “案宗我带回来了,给你看看?” “好,那我能起来了么?” 邢慕铮一个翻身离开青竹床,蹲在温泉池旁对她伸出手,“上来罢。” “……不必麻烦,我自己可以,侯爷有事先出去罢。” “我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儿,我看看你的后背热不热乎。”邢慕铮的表情很是严肃。 再不热她就成死猪皮了。二人已算老夫老妻,钱娇娘忍住赧意,伸出纤臂,邢慕铮用力一拉就将她带出了汤池,哗啦啦一阵水声。钱娇娘被顺势搂进怀中,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他的手按在她的背后腰上。 钱娇娘暗暗倒吸了口气,“我得拿布巾擦擦,否则又凉……”钱娇娘还未说完,只觉天旋地转,不出一瞬她就被放倒在青竹床上,旋即邢慕铮覆了上来,重重吻住她的唇。 钱娇娘红了脸使劲拍他,“我身上又凉了!” 邢慕铮含糊道:“一会儿让你更热。” “我不要、又洗澡!” “我帮你洗。”瞬间被蛊惑的男人没能控制住,压着娇妻又荒唐一场。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几日后,周翠莲将一张地契送到了钱娇娘的面前,正是邢慕铮买下给她做商铺的地方。其他的红章都已盖了,惟有归属人一方尚是空白。周翠莲说,是邢慕铮让她拿来给她写上名字的。 钱娇娘看了这张地契好了一会儿,那上头的字她如今都认识的。她看了两三遍,但仍没有提起毛笔。周翠莲在一旁连墨都给她磨好了,见她半晌不下笔,自己先急了,“钱jiejie,你怎地还不写名字?写了这地契就是你的了。” 钱娇娘笑了笑,却收了地契,“这事儿先不急。” 周翠莲本就是个急性子爱cao心,如今渐渐摆脱了旧事阴霾,她的话渐渐地又多了,“这怎么能不急?这可是一张地契呀。好饭不隔夜,别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咱们女人家,不是出身富贵的,手里哪里能有一张地契?jiejie如今是侯夫人,但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想来手里没有私产,如今侯爷愿意给你家产,你可不能不要,便是往后留给丑儿也好!“ 周翠莲的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又快又急,钱娇娘听了脆蹦蹦的觉着好笑。周翠莲见她笑了更急了,“哎呀钱jiejie,我与你说正事,你为甚笑我?” “我没有笑你,我只是觉着你说话好听。” 周翠莲闻言却黯淡了神色,“jiejie是不是嫌我多嘴多舌?我又控制不住了。” “没有没有,”钱娇娘忙道,并且举起了手,“我若这样想,就叫我遭天打雷劈!我就是听着好听,你说你说得那样快,还一字一句的听得清楚,这不也是能耐?平常人不能有。” 周翠莲听了钱娇娘诚心的解释略羞赧,“我就是学过一点贯口……” 这事儿便揭过了,钱娇娘终究没有签了那地契。夜里邢慕铮回来,见了钱娇娘笑得很有深意,却又不与她说什么,像是等着她开口。邢平淳从书院回来,吃饭时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书院的趣事。本来齐嬷嬷私下与钱娇娘讲了食不言寝不言的规矩,可是钱娇娘心想着如今邢平淳学业繁重,饭后还要习武,习了武不多时就要睡了,有时还有夫子布置的课业,哪里还有多少功夫与她谈心?况且就只有母子俩与邢慕铮三人吃饭,邢慕铮既不在意,钱娇娘也就没有提。有些东西比规矩重要。 吃了饭邢平淳就跑了,钱娇娘吃得有些多,打算去园子里消消食,她问了邢慕铮一嘴,邢慕铮没说话,只默默地走到了前头。 后花园里夏花灿烂,但不比老宅子漂亮,邢慕铮并不满意,现下正在叫人改造,只是还留了一块空地来让人做葡萄园,一块做菜地。葡萄架子好搭,葡萄也好种,如今已是连绵不断一片碧绿,很是好看。只是钱娇娘与邢慕铮来,莫名就想起她生辰那夜在金葡萄架下的事儿,不免红了脸,扯了邢慕铮一把,转而从石径小路出去去看菜地。 路上钱娇娘与邢慕铮说了地契的事儿,邢慕铮正等着她,原以为她是道谢,不想却听得她说:“侯爷的好意,我不敢收。这地还是侯爷先收着罢。” 邢慕铮微皱眉头,“你有什么不敢收?” 钱娇娘看了邢慕铮一眼,还是说了,“这是侯爷出的银子,自是侯爷的铺子。” 邢慕铮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还是分他的,和她的。原以为他给她一些私产傍身叫她安心,可她竟不愿接受。 男人脸上的不高兴显而易见,钱娇娘当然也知道这是邢慕铮的好意,她这样有些打邢慕铮的脸了。于是她笑着说:“侯爷且替我收着,我既自己开了铺子那是要赚钱的,等我赚够了钱,侯爷再把铺子卖给我。” 邢慕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心思千回百转,片刻后他也笑了,“钱掌柜说的在理。” 钱娇娘还以为他会冷脸,不想竟调侃于她,她干咳一声,刮了刮脸,眼儿笑眯眯,“那就谢谢侯爷成全了。” 邢慕铮笑了两声,负手走了两步,“既是做生意,那我有个提议,不知道钱掌柜肯不肯赏脸。” “什么提议?” 邢慕铮幽幽道:“尝闻钱掌柜一条步步生花裙,让一干贵女大开眼界,更是叫二皇子妃以一只玉镯换一裙,我羡慕已久,不知钱掌柜是否肯替我缝制一套衣袍,那地契便权当花费了。” 钱娇娘错愕扭头,邢慕铮黑眸笑意盈盈。钱娇娘微屏了气息,不说话。 邢慕铮催促她,“钱掌柜以为如何?” 钱娇娘回神,“侯爷高看了,我做的衣裳不值那么多钱。况且侯爷是我的丈夫,哪有替丈夫做衣裳还要丈夫给钱的。”说到后头钱娇娘有些心虚,到底到现在她也没替他做过衣裳。 “二皇子妃一只玉镯价值不知几许,可比这一间铺子值钱多了。再说在商言商,夫人既不肯受为夫馈赠,那为夫只好以物换物。” 话说到这份上,钱娇娘便知邢慕铮是铁了心要将铺子地契给她,她再拒绝便是矫情了。钱娇娘凝视邢慕铮半晌,终是一笑,“那就先谢过侯爷慷慨了。” 邢慕铮点头,揽了她的肩往回走,“那走罢。” “去哪儿?” “回去签地契,你不是还未签名儿?” 这样上趟子赶着送铺子的人还真不多见,钱娇娘被邢慕铮拉回了屋子,他亲自给她研墨,她郑重在地契上签下“钱娇娘”三字。 待搁了笔,钱娇娘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眼见这地契真成了她的,眼儿早已笑眯了,唇角也高高扬起。曾经想也不敢想,她竟成了有私屋的人。往后若是离了侯府,便是没有娘家,她也有地方可去。想来就觉得安心不少。 邢慕铮见她这样高兴,那笑眯眯的模样竟带了些稚气,又很是满足。这样儿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心中发热,恨不得再塞些地契田契给她,只求她一直这样高兴。 “既然签了地契,为夫在此先恭喜钱掌柜,祝钱掌柜往后财源广进,兴隆大吉。” 钱娇娘笑容越发地大,“多谢,多谢,好说,好说。” 这模样邢慕铮稀罕得紧,竟突然开了窍继续说好话拍妻子马屁,“钱掌柜冰雪聪明,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发了大财,将玉州商铺全买下来做了绣铺。” 钱娇娘一听乐了,她想像那画面,玉州商铺全变了绣铺,那玉州百姓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绣铺喝西北风么?她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邢慕铮见她这样开怀,自己也笑出了声。 交缠在一处的笑声飘出屋外,叫外室的丫头们也都笑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头钱娇娘忙于她的绣铺生意,那头邢慕铮有条不紊经营玉州,还得兼具亲戚认祖归宗。嘉州的探子将邢家支族打听得一清二楚,邢慕铮将几日的线报全都看完,再次请了三位亲戚相见。 这些时日邢慕铮公务繁忙,也是故意避开,丁管家听了命令很是热情招待,邢衍安也并不急躁,劝解了二伯与儿子,安心在侯府里住下。 邢二伯随着邢衍安与邢慕照踏入前厅,邢慕铮立在厅内,见他们进来稳步上前,对着邢二伯与邢衍安行了晚辈礼。 邢家二伯受宠若惊,就连邢衍安也有些措手不及。 邢慕铮管邢二伯叫一声二叔祖父,叫邢衍安为三叔,唤邢慕照为六弟。邢二伯偷偷看一眼邢衍安,邢慕铮并未详细过问他家的辈份,叫的却不差,可见是从别处得知的。这些邢衍安预料到了,邢慕铮也不瞒他们,与长辈告罪,“此事关系邢氏血脉,慕铮不得不谨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叔祖父与叔叔见谅。” 邢衍安道:“侯爷应当谨慎。” 邢慕铮道:“三叔可唤慕铮姓名。” 邢慕铮叫了钱娇娘与放假在家的邢平淳出来见礼,钱娇娘也如邢慕铮般行了礼,邢平淳则给长辈们磕了头。邢二伯虽对邢慕铮晾了他们多日颇有微词,但见定西侯府的小世子与他们磕头,这点阴郁便烟消云散了。若真是不待见他们,这样金贵的小世子何须与他们行这样大礼。 行了礼见了面,钱娇娘便带着邢平淳先离开了,邢慕铮既认了亲,便有许多要归宗之事要商议。嘉州邢氏还有将近百来人,男丁入仕的惟有邢衍安一人,其实三教九流者皆有,最有出息的也是邢衍安一脉,邢衍安父亲也曾考了个秀才,娶了大地主家的小姐,在嘉州颇有声望。可如今嘉州官场**无能,邢家又因不肯同流合污,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既然认回了本家,邢慕铮又是一方领主,举家迁回玉州自是最好的选择。但这话儿邢衍安等人不好提,邢慕铮心知肚明,说道:“叔祖既想认祖归宗,两地两支非长久之计,我虽不才,得天家赐予小小玉州,叔祖父与三叔若不弃,可搬回玉州居住,亲戚间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邢二伯听得邢慕铮自己先说了这事,为他们解决一件大事,不免老脸开花喜笑颜开。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得邢慕铮道:“曾叔祖一脉子嗣颇多,不论男女近的远的都能过来,只是邢四叔邢衍文一家不能过来。” 邢慕照平时与邢衍文之子邢慕阳亲密,一听此话眉毛竖起,像是炸了毛的猫,“为何他们不能来!” 邢慕铮不语。说话者虽是他的堂弟,但邢慕铮居上位惯了,没有解释的习惯。 邢衍安却是门儿清。四弟邢衍文是大伯之子,性格懦弱,虽本性不坏,但却娶了个恶妻。这恶妻好吃懒做,又蛮横无理,搅得邢家不得安生,并且娘家勾结贪官,在嘉州作威作福。邢慕铮这是在替他们家砍除恶枝。只是这短短时日,邢慕铮就能调查得如此详细,邢衍安心中是有惊讶的。 邢二伯如今是家中最大的长辈,他自然知道邢衍文家中情况,只是这其中牵扯,哪里是一两句说得了的?“贤孙呀,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邢,衍文毕竟也是邢家人,咱们只抛了他……也说不过去呀。” 邢慕铮道:“邢四叔妻族强盛,他未免想来我这穷苦之地,他若想过来也成,必先休妻。” 这话一出,犹如军令便是决断。 邢慕照一心只读圣贤书,许多肮脏之事邢衍安并不叫他知道。邢慕照只知四婶是只母老虎,其它事并不知道。他听邢慕铮如此强横,憋红了脸还想顶撞,被邢衍安拉扯一把,他才不甘闭嘴。 邢衍安道:“玉州乃贤侄领地,自是贤侄说了算,我等过来皆是麻烦贤侄,自是不能再厚颜多提要求。只是四弟终究有家有室,非我等一言可定夺。待我等回去与四弟和族中众人商议,去留皆由他们自家作主,当然,贤侄的嘱咐我也会带到。” 邢慕铮与邢衍安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邢慕铮心中微哂,他原以为这三叔不知变通,这般看来并非如此。 邢慕铮又与三人说了些具体事宜,管家来请午膳,邢慕铮叫了钱娇娘与邢平淳来,与三人吃了一顿午饭。邢二伯喝了些小酒有些醉了,钱娇娘让人扶了下去歇息,邢慕照还童心未泯,与邢平淳臭味相投,邢平淳邀请自己这小叔叔去自己院子玩去了。独留邢衍安与邢慕铮钱娇娘坐于偏厅喝茶。 此偏厅面对一方奇石竹林,颇为雅致。只是日头暴晒,蝉声鸣鸣,更显躁热。丫头们送来冰桶,却只有两个。屋子里闷热少了些,但仍是热的。邢衍安不由得拿了折扇打扇,只是心道平日里侯府给客院的冰桶都够用,为甚今日只放这两个。 钱娇娘却知道是因她在,邢慕铮就不让多放冰桶。甚至他俩躺在床上都出汗,他也坚决不让多加冰桶。也不愿意去别的屋睡,就非得跟她一起热着。这会儿她怕连刚认回来的亲戚都遭殃,便借故有事儿先走了。她走时让丁张多拿几个冰桶来,果然放进去了邢慕铮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