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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触了顾培风的逆鳞,他愠怒地瞪了易燃一眼:“我不是什么顾氏二公子。” 过了会,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敌意太过重了,转圜道:“你走吧。别坏了你们来西藏的心情。” 易燃又老话重提,以生活多么美好为指导思想开导一番,但从顾培风垂眸望着深渊的表情来看,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在这费力讨人厌,说半天跟风过耳朵差不多。你想不想活,的确不关我的事,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你这大好年纪,高中……毕业了吧?” 顾培风嗯了一声。 易燃一拍大腿:“你连高考都趟过去了,还有啥他妈能比高三还黑暗??” 或许对易燃来说,人生的确是这样。 顾培风转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是失神的,像无底无光的深渊。 他安静地转回去,继续凝视着深渊:“你试过被你妈亲手掐死么?” 易燃被这句话劈得脸色一白,一时语塞。 顾培风的黑瞳里倒映着圣山。 暗黑沉重的山体上,覆着神圣白雪的冈仁波齐——接纳一切隐秘与黑暗的圣山。 “……她不如当时一口气掐死我,至少,我还能恨得光明正大点。” “反正我的命也是她给的。可我放弃挣扎,等着她亲手掐死我的时候,她忽然改了主意,一把把我丢出了大门外,让我滚。当时,我吓死了,没命的跑,她好像变成了个恶毒的巫婆,乘着黑夜在后面追我。我躲在房子外面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我想她酒应该醒了,才大着胆子回去。” “那天晚上,我妈开煤气自杀了。” “长大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房间里怪异的味道,我才明白,那是煤气。最初,她是想带着我一起自杀的。” 易燃忽然觉得,他刚叽里呱啦说的那一串,有多可笑。 “你不是别人,没办法思考别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别劝了。生活对你来说很美好,你还有崇高的理想,可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赎罪——赎毁掉我妈生活、前途、声誉和人生的罪。” “不过最后这两天遇到你,挺好的。”顾培风低下头,冷风刮得他黑发瑟索。 “你是个好人,我……祝你实现理想吧。回去吧。” 易燃坐着没动。 “至少,你把车开远点。”顾培风换了个角度,“车上还有两位女生。” 这个的确需要考虑,叮当她们,自小家境优渥,没见过黑暗和具有冲击的事情。 易燃回去开车。 山道狭窄,他倒了好几把才把车换了方向,刚要左转弯,下意识瞥了一眼后视镜—— 顾培风刚刚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招摇的树冠晃着,惊起一片寒鸦。 他好像一只飞鸟,扑棱消失在圣山前的冷雾之中。 “后来呢。”苏齐云竭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易燃也低下头,“当时我嚷嚷着说的起劲,要什么买一送一,但真到那时候,我没那勇气。我开着车,急忙冲下山去,路上遇到了磕长头的僧侣。之前我听过僧侣年年转山的事情,我想他们对附近的路途应当比我熟悉,就寻求了帮助。” “快半夜的时候,我们在山谷底下找到了他,就剩下一丝气,加上失血过多,轻微脑震荡,医院住了几天,又躺在牛车上养了足足半个多月,他才好起来,一能走,又跟着僧侣转山——我不知道他转山祈福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和当时玛尼堆的石板上的东西差不多吧。” 易燃留了最后一线,没有将绳索勒得死紧。 “我们老大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说有机会会告诉你的。我了解他,他压根不是个示弱的人。如果我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所以,你觉得我道德绑架也好,多管闲事也好,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什么交集,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你,但是,苏齐云,从我遇见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献过一次自己的命。上次天文台,这次游轮,又是。” 易燃恳切看他:“所以,请你一定要把握好他,别让他再难受。” “……还有,关于他和他mama的那些事情,后来我没再提过,也希望你烂在肚子里,自己知道就行,永远别提。” “好。”苏齐云答应了他。 “就说这么多,待会儿他回来了。我先走了。” 易燃点头告别,右手一掀帐帘,一个人影就站在帐篷外。 帐篷的高度只到他的胸膛,但从熟悉的深灰色睡衣来看,俩人都认出了来人。 是顾培风。 不知道他在冷风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易燃顿了一下,接着强装自然地问候了几句,回了自己的房车。 顾培风弯腰走了进来。 为了安全考虑,帐篷里没有用蜡烛,刚刚苏齐云在调整仪器,帐篷里也没有打开任何电灯。 方形窗口斜进来一些月光,照得室内凉悠悠的。 顾培风进来了,一声没吭,低头整好自己的床铺,整好后,他把整个人裹了进去,连脑袋都没留。 西藏昼夜温差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却能掉到十度以内,湖边的草原上更甚,零度左右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