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玄幻小说 - 嫁魔在线阅读 - 第89节

第89节

    “蛇巫来了。”扶岚一侧耳,忽然道。

    “我们炸洞的动静太大了。”戚隐道。

    “不是,不可能这么快!”黑猫被捆仙绳捆着,毛毛虫似的扭过来,“是神像,那些是蛇巫的巫蛊偶,他们原来一直透过黄金眸窥视着咱们!别说了,快逃。小贼这个模样,咱们不要硬拼。”

    四面八方都是心跳,密密匝匝遍布花木丛林,其中有一抹强劲如鼓的心跳,在诸多心跳之中十分明显,恍若星星丛火中的烈焰。定是那个巫即明,戚隐没有同他交过手,不知此人道行深浅。这厮是大神巫,和巫郁离一个职位,想必十分难缠。云知还伤着,确然是走为上策。

    “巫即明打南面来,我们从北面突围。”戚隐道。

    “不,”戚灵枢开了嗓,声音很沙哑,像含了口沙子在喉咙里,“这里有地下湖,想必水系各有连通,我们走水路。”

    “那两个拖油瓶呢?”戚隐问。

    “没时间管他们了,我们先走再说。”黑猫急道。

    扶岚率先下水,戚灵枢背着云知在中间,戚隐带着黑猫殿后。大伙儿下了水,顺着水流向深处潜。地下深处的水冷得慌,凉丝丝的寒气透过辟水结界沁着骨头。水底茫茫,看人都是朦朦的一片。扶岚摸到一方裂口,放出小鱼为他们引路。青鱼的微光在水底一闪一闪,所有人跟着小鱼向裂隙深处泅。

    终于上了岸,不知是何处,山岩斜斜向上延伸,半蹲着头就能挨着顶,像是一个山体裂缝。无数发着光的小花儿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花蕊轻颤,点点萤光像星子似的,能将将照出半边人脸。

    这会儿才有工夫好好检查云知的伤,问雪剑的剑气太重,肩胛骨裂了条缝儿。扶岚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试探着用苏生术,毕竟不熟悉他的脉络分布,略略止了血便抽出了灵力。戚灵枢弄了点灵药涂上,暂且帮他缓解了一下疼痛。

    伤及骨头,他这左臂日后怕是不能提重物了。戚隐心里叹气,这厮当真是命途多舛,原本就废了一条右臂,现在左臂又出了岔子。

    云知的偃木右臂被魔气弄废了,他朝戚隐抬抬下颚,“黑仔,掏我的乾坤囊。”

    戚隐伸手一掏,取出一条灰扑扑的木头手臂来。

    云知一笑,“幸亏我早有准备,这回出山,爷带了一百零八条手臂,断一条换一条。来,给我换上。”

    戚隐:“……”

    水声潺潺,地底寂悄悄,这地方隐蔽,蛇巫的心跳也迟迟没有响起,他们暂且安全。戚隐把老神巫说的伏羲咒诅告诉他们,大伙儿撩开自己的裤腿一瞧,果然都有黑鳞。黑猫通体漆黑,那黑癣才一直没发现。

    这咒没法儿解,伏羲大神又不知在何处。登时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都噤了声。戚隐拿琉璃镜联系慕容雪,半天没有反应,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外面有蛇巫虎视眈眈,他们暂且出不去,只好等蛇巫散了再说。黑猫窝在扶岚怀里,眼皮子打架,渐渐打起了闷雷般的小呼噜。呼噜声伴着水声,像一首怪调子的小曲儿。

    戚灵枢垂着眸,忽然对地上的云知道:“云知,下次我若再迷失心智,一剑杀了我便是。”

    “我才不干,”云知说,“到时候我就把你锁笼子里关起来,旁人疯疯癫癫面目可憎,小师叔不一样。小师叔疯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赏心悦目得很。”

    “云知,你真的很下流。”戚灵枢闭了闭眼,涩声道,“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

    “……”刚为了他受这么重的伤,到头来还要被嫌弃,当真是挺伤人的。幸好云知这厮脸皮厚如城墙,咧着嘴笑:“不巧,我和你不一样,天底下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师叔了。”

    洞xue里默了半晌,只听得水声潺潺。扶岚阖目小憩,戚隐在他边上打坐。这里潮湿,冰凉的水汽阴着后脖颈子,他们像坐在一个水缸里。静寂中,戚隐听见戚灵枢道:“要保持住。”

    眼皮子重重一跳,戚隐睁开眼。云知没听明白,问:“什么?”

    “喜欢我,”戚灵枢平静地说,“要保持住。”

    这实在不像戚灵枢会说出的话儿。云知噎了半晌,口中喃喃:“我的娘,巫罗幻术这么厉害,还疯魔着呢……”

    “……”戚隐忽然想起,那日无方南北结盟,他同戚灵枢暗闯无咎小筑。在贴满人皮脸的墙边,戚灵枢说他喜欢的那个人戚隐认识。戚隐修道以来,认识的左不过凤还山这帮二流子。难道……戚隐咬了下舌头,仿佛有一道惊雷打在头顶。不是吧,小师叔喜欢的人,该不会是这个无耻下流又yin荡的狗贼吧?

    戚隐动作迟缓地扭过头,张着嘴,震惊地望向戚灵枢。

    天爷,喜欢狗贼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小师叔身上?

    戚灵枢阖目打坐,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了回去。

    第131章 余哀(二)

    琉璃镜忽然一亮,大约是慕容雪他们终于找来了,戚隐开了镜,果然见那两个拖油瓶。镜面里没什么光,一片漆黑朦胧。这俩人脸色僵硬,上了蜡似的,一见戚隐便问道:“戚师弟,云知师兄他们有危险。”

    “我知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戚隐把镜面对向云知和戚灵枢,戚灵枢打着坐没动弹,云知朝他们吹了声口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容雪额头冒冷汗,“先前我们见洞里雕像都睁开了眼睛,怎么喊二位师兄都没有反应,定是中了什么邪门的幻术,只好先行退避,想法子来找你和扶岚公子,可是……”

    “可是什么?”戚隐问。

    慕容雪期期艾艾地道:“这四面都有好些蛇巫,我们没法走了。我们找了个地方躲着,你们出了洞,向西面走两千步左右,这里临着一条深沟大堑,很容易找到。戚师弟,你们能来同我们会合么?”

    果真是俩拖油瓶,但也没法子,横竖是两条性命。就算戚隐不想搭理他们,小师叔和云知也不会坐视不管。戚隐淡声道;“可以,你们别动,我们一会儿就到。”

    正要关镜,戚隐在镜子里看到了个东西,眼皮子重重一跳,心里寒了三分。

    “喂,你们两个那里没什么事儿吧?”戚隐忽然问。

    慕容雪和虞师师都是一愣,怔怔地摇头。戚隐说了声好,按下镜子。

    “怎么了?”云知看戚隐脸色不对,问道。

    戚隐扭过头,瞧见扶岚已经睁开了眼,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沉静无波。戚隐问道:“哥,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扶岚点点头。

    “他俩有大麻烦,很可能已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戚隐对云知和戚灵枢说,“我不清楚是什么玩意儿,看模样凶得很。他们叫我们过去,很可能是请君入瓮。狗贼现在还伤着,怎么样,要不要去?”

    “到底什么玩意儿?”云知艰难地支起身来,“你俩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儿太黑了,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戚隐拧着眉头,“虞师师的头发下面,两边肩膀上,好像搭着两只手。”

    风起了,无数虾子红的花木翻起了汹涌的火潮,轰轰烈烈烧将出去。可惜地下昏暗,只能看见妖虺附在树上的光,灼灼的赤色,仿佛是星星的火焰,连缀成千千万万上上下下波动的线条。虞师师身体僵直,大袖底下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rou里。她在颤抖,浑身起着细密的战栗。肩后有一根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颈后面,从一边肩膀溜到另一边。紧接着,一张惨白的怪脸从她耳后转出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你别动她!”慕容雪咬着牙喊道。

    怪脸嘴巴一张,分叉的舌头从细红的嘴巴缝里溜出来,对着虞师师的脸庞舔舐。这个怪物开了口,嗓音嘶哑,仿佛有沙子在喉咙里滚动,“臭小子,她是老夫的徒儿,老夫养育她十几年,她以身相许来报老夫的养育之恩,是理所应当。”

    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脸颊癯瘦,两侧的颧骨高高突起,眼塘子却深深凹了下去。蜡白的面皮子盖在面骨上,像一张几乎透明的皮rou面具。他的下身不再是两条腿,而是粗壮的黑鳞蛇尾,盘在虞师师的腰上,越缠越紧。

    虞师师难以想象,她的亲师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她和慕容雪刚从山洞里退出来,便碰见了这个怪物。起初还没有认出来,直到他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喊她徒儿,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的师父——虞临仙。

    “你们两个呆头鹅。”虞临仙嘶嘶笑起来,他已经完全是一条蛇了,那吐着舌头笑的模样更像是蛇学人,而不是人肖蛇。他舔了舔嘴唇,道:“那个叫戚隐的小子,老夫从他来的时候就注意他了。生了怪病白发银眸,谁会信?神殿塌方的时候,老夫亲眼瞧见他那条断了的手臂完好无损。身上明明没有妖魔之气,却有妖魔的能力。这个小子身上,一定有不同寻常的秘密。比起迢迢无影踪的长生秘术,倒不如吃了这小子的心脏血rou来得方便。”

    他俯下身,用枯槁的手指勾勒虞师师的脸颊,“放心,届时为师一定分你一杯羹,你我师徒共成大道,长相厮守。”

    “我呸,”虞师师气得发抖,“我就是生疮流脓烂脸,也不要嫁给你!”

    虞临仙狠狠扇了虞师师一巴掌,虞师师被掼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慕容雪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冲击定身咒,可经脉里的灵力流就像在撼动一块坚固的铁板,一点用也没有。

    虞临仙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这由得了你?你那几个师姐都早已从了,就差你这个小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师姐……”虞师师流着泪道,“你还羞辱了师姐!”

    “怎么,你还可怜她们?”虞临仙笑道,“得了吧,傻孩子。你素日以为你那大师姐最疼你,可其实她吹我的枕边风吹得最勤。说你大了,心留不住了,趁早要了你才是正经。否则你的元阴教人偷走,我这十多年的工夫岂不是送给他人做了嫁衣?我怜你小,身子娇弱,才没有动你。试想,一众师姐妹独你冰清玉洁,她们都嫉妒得牙痒痒呢。”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怪物!”虞师师咬牙切齿。

    “怪物!”虞临仙表情变得狰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蛇尾,癫狂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邪门的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他蓦地扭头,看见虞师师白洁的脖颈子,吐了吐分叉的舌头,“怪物?你叫我怪物?老夫就让你尝尝怪物的滋味儿!”

    他发了疯似的扒虞师师的衣裳,虞师师尖叫起来。

    慕容雪大吼道:“虞临仙,你别碰她!”

    虞临仙充耳不闻,虞师师的衣裳撕裂,露出水红色的主腰。上面绣了含苞待放的菡萏,衬着白花花的臂膀,像淌了水的玉,昳丽生光。虞临仙双目赤红,简直疯了,蛇诅在一步步消弭他的神智,如今他的行动有一半全凭本能。他吐着分叉的蛇信,不管不顾地撕扯虞师师的衣裙。

    慕容雪急得满头大汗,心里像有热油在煎熬。来不及多想,吼道:“虞临仙,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动她!”

    “你说什么?”虞临仙蓦地转过头,阴恻恻的眼睛直瞪着慕容雪。

    “我们已经行过周公之礼了!”慕容雪直视他的双眼。

    “你撒谎!”虞临仙脸色铁青,“这小丫头片子向来骄傲,怎么会看上你这等无名之辈!”

    慕容雪心思急转,喘着粗气道:“还有,一会儿戚师弟他们就来了。戚师弟耳聪目明,听辨心跳呼吸不费吹灰之力。我劝你还是早些躲起来,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话倒是有理。虞临仙看着衣裳凌乱的虞师师,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也罢,不能为小事误了大事。他的理智稍稍回笼,把地上两个家伙的手反绑在身后,拖往悬崖边,又在前方空地布下锁足阵。一切准备妥当,他伸出信子舔了舔虞师师的脸蛋,“乖徒儿,好好在这儿等着。”便心满意足拖着蛇尾走了。

    四下里一片黑,花木密密匝匝的影子像鬼影幢幢。虞师师斜躺在地上,脸颊贴着湿黏黏的泥,涕泪糊了满脸。过往十六年的师徒情谊都成了假,心里的悲戚像一条条冰冷的小鱼,贴着经脉游遍四肢百骸。

    慕容雪和她背对着背,肩背碰着她的蝴蝶骨,她被撕了衣裳,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她细腻的肌肤。慕容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一定很难过。虞师师在他眼里一向是个骄傲的仙子,被一众师姐宠爱,师父也抬举她,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用。没有吃过苦,没有遭过罪,养就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擂台上旁人都知道点到为止,手下留情,独独她脸蛋一扬,一脚把同门师兄踹下了拭剑台。慕容雪不敢说话,对这样骄傲的人,安慰是刀子,同情是甩在她脸上的巴掌,他不能说话。

    好半晌,他忽然听见虞师师哽咽的声音,“慕容雪,我不会喜欢你的,你救了我我也不喜欢你。”

    慕容雪低下眸,小声说:“我知道。”

    “死了也不喜欢你。”虞师师又说。

    “……”慕容雪叹了口气,“死了就没办法喜欢人了,师姐。”

    “你说我们会得救么?”

    “会的。”慕容雪说,“一定会的。戚师弟那么厉害,你师父不清楚他们的实力,他打不过戚师弟。”

    又是一阵沉默,虞师师开了口,“慕容雪,这是你的本名么?你的道号是什么?”

    “嗯,”慕容雪目光放空,陷入追思,“我道号长白,师尊说昆仑山上雪,渺渺长飞白,我们要像昆仑的雪一样,心境澄白,以求大道。”

    “真好,”虞师师吸了吸鼻子,道,“我的道号是林疏,是我小时候翻经簿自己取的。以后我就叫这个名字,我不叫虞师师了。那个yin贼给我取的名字,我不要。”

    两个人背对背躺着,都不再说什么了,寂静像无声的水潮,将他们浑身浸了个透。地下热,两个人都汗流浃背,又是被反绑着,好像两条快要溶化的虫子。虞师师眼皮子打架,越来越困。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身上忽然罩上一件破旧的黑色衣袍。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衣袍沁进她的骨rou里,虞师师打了个寒战,一下醒了神。睁开眼,便瞧见戚隐几个人御着剑从天而降。那个白发男人最显眼,他只穿了一层中衣,蹲在剑上低头看他们,白发在淡青色的剑光中像要蒸发,几乎透明。

    虞师师看见他们,欣喜和委屈交织在一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是头一回觉得这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这么俊,简直像个踩着祥云的天神。

    戚隐叉着手,不耐烦地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在这儿野战到一半被人算计了?”

    虞师师:“……”

    她收回刚刚的想法。

    慕容雪想要提醒他们地上有阵法,嘴忽然张不开了。他意识到这是虞临仙那个老家伙的禁言咒,他急得满头大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挨个进阵。戚灵枢朝云知伸出手,云知汗颜道:“小师叔,我伤的是手不是腿。”

    戚灵枢没吭气儿,不由分说,将他抱了下来。

    慕容雪将全身的力气使到嘴巴上,想要张嘴说话,嘴唇剧痛无比,像要硬生生崩个口子出来。戚隐看也不看他,只腆着脸子对扶岚道:“哥,我也要抱。”

    第132章 余哀(三)

    扶岚把怀里的黑猫放在地上,把戚隐抱了下来。

    慕容雪心道完了,果然戚隐方落地,地上金光一闪,潋滟的灵力光辉犹如细细的水流交通贯连,将四人一猫团团围住。锁足阵启动,金色的幂篱笼罩周围,他们几个在里头,犹如瓮中之鳖。四个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虞临仙慢条斯理地从丛林里挪了出来。

    “好久不见,几位小友。”虞临仙阴恻恻地开口。

    “……”云知好半天才认出这厮,纳罕道,“也不是很久吧,前辈,怎么这么会儿不见,您就串种了?”

    “少跟我饶舌!”虞临仙怒道,“想活命的话,白发的小子,把你的心交给我。”

    “我的心给我哥了。”戚隐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