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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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不疑有他,出门到了另一侧厢房,敲了敲门,“幽幽,你来,侯爷要见你。” 薄若幽很快便开了门,院子里的动静她听的分明,看到福公公便问:“公公,今夜可顺利?” 福公公含笑点头,“顺利,岳明全皆招了。” 薄若幽闻言亦松了口气,福公公便指了指上房,“快去吧,侯爷在等你。” 薄若幽应了一声往上房去,进了门,霍危楼却已不在正堂,听见左厢有些响动,薄若幽便往左厢来,待进了门,果然见霍危楼坐在窗前榻上。 “拜见侯爷,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昏灯盈盈,映照的薄若幽身姿挺秀,肌骨幽然,尤其那清灵妙目,望着霍危楼之时,有细碎的光在她眼底忽闪,仿佛有河汉落入其中。 霍危楼看了她片刻,“岳明全已招供,净空的确为他和王青甫所害,舍利子为王青甫所得,此人颇不简单。” 薄若幽有些意外,因她也未想过舍利子竟然是王青甫拿走了,“那民女能做什么?” 霍危楼直言道:“此案至此,你便做不了什么了。” 薄若幽似有些不解,既是帮不上忙,何故召她来此? “你已做了你该做的,且做的不错,现在你可以说,你所求为何了。”霍危楼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是寻常的公事,可他凤眸微狭着,眼底最深邃之处,也只映着薄若幽一个人纤弱单薄的影子。 薄若幽放在身侧的手有些紧张的攥了攥,仿佛没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她敛眸一瞬,却又极快的下定了决心,再抬眸时,眼底已只剩下坦然,“民女不愿荒废仵作之技,是以,民女想请侯爷举荐民女入衙门为差,不求公职,能尽民女所长便可。” 霍危楼眉头微皱,他虽早已料想到薄若幽所求和她为仵作有关,却也并未想到她所求这般简单,毕竟眼下她颇得贺成看重,只要她想,贺成甚至能让她在青州城安家。 霍危楼问:“你想去哪处衙门?” “民女想去……”薄若幽沉静而坚定的望着霍危楼,“京城京兆府衙门。” 第43章 二色莲15 薄若幽到底还是让霍危楼意外了。 京兆府衙门在天子脚下, 非寻常州府衙门可比,贺成做为一方父母官,或可任用一女子为仵作, 可哪怕薄若幽再会验尸,当今的京兆尹也不敢随便带一女子办差。 可若有武昭侯的举荐, 一切便都不同了。 这般想来, 薄若幽定要等案子得破才开口, 并非没有道理,霍危楼从不在公差之上徇私,若非当真值得他一荐, 他又怎会轻易帮她? 霍危楼凤眸微狭, “为何要去京兆府衙门?” 薄若幽一双妙目不闪不避的望着霍危楼,“因民女本为京城人氏,此前随义父义母来青州, 义母过世之后,义父便起了带民女回故地的心思, 民女在青州得贺大人赏识, 可若是回了京城,想来难有一展所长之机, 所以才想求侯爷。” 此言倒也合情理,可霍危楼望着薄若幽, 却觉她那双眸子烟笼雾罩的,一时叫人瞧不真切, 大抵他不做声显得有些骇人, 薄若幽垂下眸子,模样有些忐忑。 这世道本就无女子为仵作,更何况, 霍危楼最厌恶女子涉入公差,朝野内外皆知他的脾性,此番他若帮了她,岂非破戒了一般,再加上京兆府乃京畿官衙,非寻常州府衙门可比,霍危楼若觉不妥拒绝她,也极是寻常。 薄若幽忍不住抿紧了唇角。 “你于验尸之术上的确颇有造诣,本侯着人往京兆府送一封荐信便是。”审视了她半晌,霍危楼忽然开了口。 薄若幽闻言顿时抬眸,她高悬的心落地,面上满是抑不住的惊喜,“侯爷此言当真?” 这还是霍危楼第一次见她如此高兴,她双眸晶亮,明灿动人,急迫的望着他,仿佛得了他的肯定才能彻底心安,霍危楼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本侯一字千钧,既出口,自然便是真的。” 更大的喜悦从薄若幽瞳底漫了出来,连颤动的眼睫都带着雀跃,“多谢侯爷。” 她从来温婉沉静,此刻眉梢眼角却都染上了难以掩饰的喜色,平添几分稚气,却令她整个人都灵动鲜活起来,好似得了天下最好的宝物一般。 霍危楼看着她,虽未得更好听的谢辞,可不知为何心底竟也涌出些温热暖流,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曾赐下万金,亦曾予人高位,甚至连城池都可信手施人,而那些得了他赏赐施予之人,无一不对他感恩戴德。 他们感激涕零的言语比薄若幽说的动人百倍,可藏在他们眼底的贪婪,却好似吐着信子的蛇一般蠢动,每一个人都知在武昭侯身上能求得更多,每一个人都不知满足为何物,没有人像薄若幽这样,一封小小的荐信,便能令她如此开怀。 雀跃仍停留在薄若幽面上,她本就生的黛眉星眸,此刻因很是欢喜,双眸更似一汪流动的清泉一般潋滟生光,霍危楼看着她,忽然就想令这般欢喜在她面上停留的更久些。 “只一封荐信可足够?” 堂堂武昭侯既这般问,便是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可薄若幽却道:“足够,侯爷位高权重,民女亦只需一个机会,多谢侯爷。” 霍危楼觉得心底的暖流开始只是石缝中细弱的一股,此刻竟变作泉眼般,汩汩涌出一汪热湖来,他眉眼松快了些,却觉得薄若幽的回答并非他心中所想,“京城之中,非青州府衙这般简单,你为女子,只怕会多有难处。” 薄若幽却不在意的一笑,“民女早已想到了,只是民女有技艺在手,并不怕被为难。”抿了抿唇,她仿佛知道霍危楼在想什么,“荐信对侯爷而言虽是简单,可对民女而言,却是弥足珍贵,民女在青州府衙尚多亏贺大人赏识,若欲往京兆府为差,只怕连见到京兆尹大人都要费许多工夫,可有了侯爷的荐信,便大不一样。” 霍危楼万万没想到,他手里的利益好处,竟也有送不出的一日。 薄若幽顿了顿,似已平定了心绪,面上神色又沉静几分,“侯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这便是要准备告退了,霍危楼望着薄若幽盈盈一双秀眸,动了动唇,开口却只是道:“没了,退下罢。” 薄若幽忙福了福身,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看得出仍是高兴的。 等薄若幽走出屋子,霍危楼才无声的轻笑了一下,他手中益处虽未送出去,可他第一次觉得,满足旁人所求,竟是如此令人愉悦。 福公公进门之时便看到霍危楼眼底还带了一份残留的笑意,他吓了一跳,“侯爷,什么事这样开心?” 这一问,那残留的笑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霍危楼转眸看着福公公,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福公公被他看的发毛,“怎么了侯爷?幽幽看着也很开心,她可是说了要求什么?” 薄若幽所求,亦是福公公好奇之处,然而霍危楼好似没听见他这话似的,只是颇为认真的问道:“你近来可有愿望?” 福公公一愕,“老奴……老奴还能有什么愿望?” 霍危楼继续问:“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想要的啊,侯爷又不是不了解老奴,老奴能有什么想要的……” 福公公莫名其妙,然而霍危楼说,“那你现想一个。” 福公公惊呆了,他家侯爷这是怎么了? 虽觉得一头雾水,可霍危楼神色不似玩笑,福公公皱着眉头苦着脸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他咂了一下嘴巴无奈道:“非要说……便是来寺里这几日,日日素斋,老奴这嘴巴都淡的没味儿了,听闻洛州河鲜极美味,老奴有些想吃洛州河鲜菜了。” 霍危楼眉头微扬,似有些满意,便高声道:“路柯——” 路柯应声而入,待听了霍危楼吩咐便是一呆,霍危楼竟让他令人去山下采买河鲜菜,福公公也一愣,“侯爷,这……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吧。” 霍危楼蹙眉,“你想要,本侯便满足你,不好吗?” 福公公咋舌,路柯不知生了何事,只应了声便要去办,却又听霍危楼道,“路柯——” 路柯忙转回身来,“侯爷还有别的吩咐?” “你有何愿望?” 霍危楼问的一本正经,却是令福公公和路柯都吓了一跳。 霍危楼御下极严,赏赐虽是不少,却皆是论功行赏,如今还未到论功之时,怎就问他有何愿望了?何况……从前赏赐什么,也都是他家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啊,虽说他家侯爷所赐皆是好物,可他家侯爷没有赐下之前问人想要什么的习惯。 路柯迅速的看了福公公一眼,见福公公和他一样一脸茫然反倒放心了,他想了想,义正言辞道:“属下的愿望是国泰民安。” 霍危楼眉头微皱:“换一个。” 路柯又想了想,“属下愿侯爷千岁——” 霍危楼有些不耐烦了,“本侯是问你自己有何愿望,非是令你表忠。” 路柯抓了抓脑袋,忽然明白了适才进来时福公公为何一脸古怪,他眼下也觉得事情不简单,“那……属下……属下想尝尝洛州的秋露白,传闻秋露白用洛州本地黍米酿造的才最是够劲儿……” 霍危楼看着眼前想吃河鲜想喝美酒的二人有些失语,眼下境况明显和他料想的不一样,若说那些外人所求之心皆是贪婪,可眼前二人皆是亲信,且所求简单无比,然而……他却无适才面对薄若幽时的心境了。 “侯爷?”见霍危楼凝眸不语,福公公忍不住开了口,“要不……把明公子和世子叫过来,问问他们有什么愿望?” 路柯云里雾里,也附和道:“不错,世子殿下一定有非常多的愿望。” 霍危楼的面色颇不好看,眯了眯眸子,忽然改了主意,“此案办完之前,所有人皆以素斋为食,谁也不能坏了寺里规矩。” 福公公有些遗憾,路柯仍是一脸茫然之色,见霍危楼不耐摆手,他二人便一起退了出来,福公公一边走一边委屈的道:“这是什么事儿啊,不是侯爷自己问的我们吗?怎么弄得好像是咱们想坏了规矩一样,他不问,咱家还没这么想,他这么一闹,咱家真觉馋的紧了……” 路柯也觉匪夷所思,然而很快他神色一正道:“公公,我明白了,侯爷他勤于公事,他一定是在想案子啊。” 路柯一脸的肃然起敬,福公公却不解,路柯便道:“公公忘记了,还有王青甫没有审问呢!王青甫此人滴水不漏,到现在咱们都没发现他有何弱点,侯爷是否在想王青甫有何愿望,而后以此作为突破,令他开口招供?” 福公公半信半疑,“当真吗,咱家怎么觉得不像呢……” …… 王青甫的确滴水不漏。 第二日一早,便有绣衣使来霍危楼跟前禀告。 “这两日之间,吴大人显得有些焦虑,前来探问过几次,可王大人却始终一个人在房内,看佛经,习字,作画,起居时辰亦十分固定,属下们送饭食之时,也从不多问一句。适才属下离开房前之时,王大人正在用早膳,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这两日见发生了什么。” 霍危楼听得此言,神色凝重了下来,“把他看的佛经,写的字,作的画,都拿过来给本侯看看。” 绣衣使听令而去,前来候在一旁的林槐也面露担忧,“下官在刑部这几年,也遇见过不少重犯,像这一类不显山露水的,当真是最可怕的,哪怕用上重刑,他却也好似不怕死一样,说不开口便不开口,下官看来,王大人只怕就是这种人。” 霍危楼凝眸,“世无完人,但凡为人,总有弱点,只是有些人将其隐藏的很好,不会被轻易发掘罢了。” 这般一说,林槐下意识看了霍危楼一眼,在林槐看来,霍危楼便好似无弱点一样。 霍危楼敏锐的捕捉到了林槐那一眼,他不以为忤的道:“本侯亦有弱点,林大人想探探吗?” 林槐吓得背脊一僵,尴尬的扯出一丝笑意来,“下官不敢。” 很快,王青甫这两日看的佛经作的字画都被拿了过来,王青甫出自羌州王氏,而羌州王氏前朝便是文儒世家,颇有美名,到了如今,虽有没落,可到底还留有风骨,这些,只从王青甫的字画上便能看出来。 王青甫这两日习字大都是写佛偈,他一手草书行云流水,笔力虬劲,看其字迹,甚至能想象他一袭青衫,站在书案之前挥毫泼墨的写意风流,而其作画,也不过是栖霞山云遮雾绕佛塔凌顶之景,好似他是来此远游的士子,而非受人怀疑之嫌犯。而他所看的佛经便更是寻常了,一卷《地藏经》,一卷《华严经》,皆是从僧众手中借来,有被常年翻阅的痕迹。 看完这些,若无岳明全的证供,只会让人觉得王青甫心底无丝毫慌乱,只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只有如此,他才能有如此心境写字作画。 霍危楼放下经文,“将吴瑜召来。” 路柯听令而去,很快,吴瑜跟在他身后进了禅院之门。 两天两夜的囚禁,吴瑜眼下一片青黑,神色憔悴,看样子也颇多煎熬,进门行礼之后,吴瑜连忙问道:“侯爷,可是有凶手的线索了?” 霍危楼坐在主位上,不答反问,“在你眼底,王青甫是怎样的人?” 吴瑜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双眸微睁,“侯爷不会怀疑王兄吧?王兄不可能的,不可能害人的……” 霍危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你觉得他不可能害人,可他前日受审之时,却在暗示本侯,你和当年的案子有些关联,你二人谁所言为真呢?” 吴瑜面色顿时一变,“王兄暗示下官?这不会的,下官和王兄相交多年……” 霍危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答本侯所问便是。” 吴瑜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王兄其人,淡泊名利,在下官眼底,是有羌州王氏一脉风骨的,若说他为朝官,还不如说他骨子里是个文人,他不争权夺利,就守着小小一方太常寺,竟也颇为自乐,太常寺与皇室宗亲走得近,他却不喜与他们结交,只求独善其身,当年下官因舍利子失窃之事官途上受了些挫折,可王兄非但不嫌弃下官位低,还施以援手,此等情谊,下官永记在心,他……当真不是会为了谋求荣华富贵害人之人。” “谁说他为了荣华富贵害人?” 霍危楼狭眸,“世上之人,皆有七情六欲,有求财者,有求权者,有喜好美色者,他虽淡泊名利,却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喜好,本侯问你,便是想知道,他这些年,最在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