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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藏之成名之战里,赵玦是眼看着公子以身作诱饵,在假意逃亡中不眠不休,将善于草原作战的突厥铁骑重兵引入沙陀,刀刃卷钝,一战杀成血人。此后又不曾修整,直接奔袭回后方,带领军队杀入突厥老巢,将突厥数群战马悉数掠走。 他们河西驻军,在突厥眼中,是比他们自己还要强盗的强盗。作为强盗匪徒头子的程藏之,自然面临诸多危险,刺杀偷袭层出不穷。程藏之没有一个日夜,能安稳合眼。唯有凭着万埃丹吊着年轻的身体。 赵玦郁气难抒,为什么要是颜尚书呢?只要不是颜尚书,公子倾心谁都可以。 颜岁愿微动手臂,见枕在自己手臂的人确实无醒意。不禁失笑。 程藏之这个人,不经意间总能让自己心绪起伏。 他微微弯腰,放低身姿,甫一靠近程藏之。那不动的身形灵动起来,已然扒上他肩。近在咫尺的人,神情看着有些懒怠,“颜尚书,早啊。” 颜岁愿一时间没有拽下他手臂,任由其环着,怔愣几许,才扯下对方的手臂道:“请君自重。” 程藏之无谓笑笑,颜岁愿真是可以,竟真写一夜卷宗。 回程的路途说不上安稳,也说不上艰难困苦。 眼看要至青京,赵玦却又是跟程藏之起口角。 城外一家逆旅,程藏之和赵玦站在一颗枝桠枯尽的老树下。 赵玦神情激动,“公子,您要把老将军所铸的黄金送给颜尚书?!那可是老将军仅存下的痕迹了!怎么能送给颜尚书,拿去给朝廷挥霍!” 程藏之冷目望着赵玦,他声色似冰层之下凝滞的溪水,软中一片冷硬,“赵玦,父亲当年打造这些金锭,并不是为谋反,也不是私用。本就是要归还朝廷,这不是父亲的私产。” “可朝廷早就抛弃了老将军,”赵玦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还要把黄金还回去?!” 第29章 “当年,我程门不仅是因为山南驻军势力坐大,才成为反贼。更是因为,朝廷与诸道觊觎这笔黄金。这笔黄金,是陷我程门万劫的罪恶。” “父亲是清白的,他在世没有贪图过的罪恶。身为人子的我,亦然不会贪图。” 程藏之长身玉立在风中,衣袍凭风翻卷。箍发的革冠,穿亘过的兽头笄竟也不显得狰狞可憎。 赵玦垂下头,显得有些泄气,却还是道:“您明明知道国库空虚,连祭天礼都捉襟见肘的推迟。各道都等着皇帝免了祭天礼,好看笑话。百官更是爱惜羽毛,不肯分忧,您何必跟着颜尚书吃力不讨好。” “赵玦,”程藏之目光望向金州的方向,他续道:“程门,亏欠朝廷的,自这笔金之后,悉数还清。” “从此,我程门是程门,朝廷是朝廷。将来硝烟再起,各凭本事。” 赵玦缓缓抬头,目光里燃这一种炽烈的火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少将军的决心。他似懂非懂,道:“属下明白。” 青年的身影在枯树之下,缓缓淡去。他终于还清父亲与朝廷恩义,以后无论如何叛逆,那都是他与朝廷的纠葛。与忠信一世的父亲,无关。 元正七日休沐之前,含元殿上,迎来东启七年最后一次会朝。 文武百官齐聚,龙尾道之上,望不尽的乌纱禽衣兽袍。 年终朝会,百官都是只报喜不报忧。 户部说,仓禀实衣食足;吏部说,天下英才尽入安帝朝;工部说,航政水利万事兴;礼部说,万国衣冠拜冕旒—— “呵——” 含元殿上,武臣间一声讥笑,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格外响耳。 正在群臣陷入自己所编织美梦之时,皇帝正龙心大悦之时,何人敢出声发笑? 一众臣子皆循声望去,见一绛紫兽袍的眉目若画男人——河西节度使,程藏之。 众臣纷纷皱眉,甭看这位节度使貌比妇人美,但却煞气重。因而无人敢轻易出言得罪他,更何况,其他九道的武臣在纷纷憋笑,显然是给程藏之撑腰。 此时,连皇帝都无奈。只得又看向宰相刘玄,刘玄此时倍感荣耀,本朝最凶悍的一位大将拜他门下,尊称他一声相师,自然荣耀无比。 刘玄向程藏之看去,程藏之倒也笑看回,主动站出列向皇帝请罪:“臣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口中说着请罪,但面上毫无悔改。奈何权臣,安帝也只能就此打住。 却见另一紫袍官员站出,颜岁愿持笏本上奏,“臣参河西节度使,御前失仪。” “……” 百官一愣,听同去金州办差的二位副使言说,程节度使在金州向颜尚书好一番示好。即便二人没有能形影相亲,却也不至于转身翻脸吧?这刑部尚书又唱的哪一出? 安帝也懵了,坐在龙椅上既舒心又焦灼。参河西节度使,他是准奏还是不准? 正在所有人不明所以,摸不着头绪之时,颜尚书又道:“然,大理寺卿程藏之在侦办金州一案、卢老吞金一事,费心用力,替朝廷追回重金,并为三朝元老正身清白。念在其功,皇上,应功过赏罚分明。” 情势急转,然而众人还是云里雾里。颜岁愿究竟是想帮程藏之,还是想暗害程藏之。 安帝闻言,有些眉目。 他在丹阶之上,缓缓站起身,俯瞰众臣,道:“卢宏老先生,乃是本朝忠贤典范,不惜以命揭开金州刺史李怀恩罪行,为君尽忠,为民尽心,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追赠卢宏献国公,依礼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