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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本人甚是不赞成他干爹这种酷刑苦狱的行事作风,一面冷静下来悠悠地叹气,一面心里头呵呵,提着朱笔轻描淡写地将几个首辅参他的本子给驳了。 至于其他折子,和四此前虽不在朝中出仕当官,但跟着老厂公常年耳濡目染倒也知道眼下大燕朝里的这些个朝臣们大本事没有,但倒也折腾不出来什么妖风邪浪。 说到底他是个依仗皇帝伺候人的太监,辅佐小皇帝料理国事是阁老国公们的事,所谓的批红听着风光,也不过是经他手里的几个字罢了,哪能由他做得了主。 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老厂公如是教他。 自己几斤几两重,和四还是十分明白的。 他笔下走得飞快,不觉就到了弦月东升的时候,暮色还在天际残留了一点,将窗纸透成微微的黄。 和四支笔,将最后一本奏章往旁边一丢,使劲搓了一把脸,又灌了一盏浓茶,才将自己灌得清醒了一点。 到现在和四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干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从风光无限的东厂提督位子上退下来,把这个烂摊子丢给自己。他觉着按照眼下大燕皇帝们的败家速度,败到他干爹寿终正寝,驾鹤西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和四盘着笔在指尖打转,正思考着该如何完成干爹留下“干死锦衣卫的重担”,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被压在重重奏折下漏出的破烂一角。 他愣了一愣,才想起这是他干爹留下了的唯一一笔丰富的物质财产。 为官心得?和四在心里琢磨着,东厂提督有什么为官心得,不就是不爽就干,干死了才算吗? 他将那本破烂得快掉页的册子从奏折底下抽出,压了压页脚,发现首封上光秃秃的并无一字。 他随手翻了一页,却发现册子里的纸张虽旧,但如封页一样一字没有,好一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和四:“……” 哗啦啦将书从头翻到尾,始终不见一字,和四心平气和地将书扔到地上垫桌角。 扔下去的一瞬间,他眼前的烛火晃了一晃,似是有什么从书封上一闪而过。 和四略一迟疑,将书拿了回来,就见原本空无一字的封页上端端正正地用楷体写了两个大字——jian宦。 和四:“……” 僵硬的破书:“……” 约是他反应太过平静(麻木),僵持片刻,硕大的jian宦两字之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执笔徐徐写下一行蝇头小楷…… 和四刚眯起眼费神去瞅,忽然窗棂被人轻轻敲了三下,守值的小太监捻着嗓子隔门细声细气地说:“厂公~太后娘娘懿旨,陛下急召您即刻往宫里走一趟,陛下。” 和四冷不丁回过神,下意识瞅了眼时辰,这个时辰宫里快下钥了。既然是太后传得旨,那想必皇帝今儿就歇在了寿春宫里。 破书上的文字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飞快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和四又愣了一愣,随即有点头大,有点不乐意。 现在的皇帝是先帝的老来子,生母身份低微,哪怕误打误撞被先帝瞅见临幸了,回头也没升上高位,结果临到头还被辅政大臣给逼着做了朝天女,殉葬了。 按道理来说,皇帝那时候岁数小不记事,但就是和太后她老人家处不来,太后没有子嗣偏又要将皇帝养在身边,培养母子感情。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宫里隔三差五就要闹上这么一回。 从前干爹在时,他一去小皇帝就偃旗息鼓,安静如鸡。 因为宫里人都悄咪咪地说老厂公没事爱从东厂大狱的犯人身上刮下二两rou,佐酒下肚。 老厂公一走,换成了面嫩皮白的和四,小皇帝胆儿肥起来了,不仅敢动辄和太后唱反调,还全然不把和四放在眼里。 和四边扣上压领,边琢磨着干脆恐吓小皇帝他也吃人好了,不仅吃人,还就爱吃嫩皮嫩rou的小孩儿,裹上面粉丢油锅里一炸,筷子一夹搁牙齿间一咬,嘎嘣脆! 哼! 他临行前瞥了一眼破书。 装死的破书瑟瑟发抖:“……” …… 宫里头快下钥了,各宫各殿陆陆续续升起了灯火。小皇帝没纳妃也没封后,宫里头的灯火稀稀疏疏,完全没有先帝在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时灯火辉煌的盛景。 和四乌黑的皂靴踩着寂静的宫道,挑眼望着寥落的灯火心下颇是唏嘘,刚想和他身边的赵精忠感慨一下物是人非,前头寿春宫里的朱墙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杀人啦!!!” 和四足下一顿。 守在寿春宫门前已久的小太监立即瞅见了他,如见救星般扑了过来喜极而泣:“督主您老人家可总算来了!!!” 和四被老人家这三个字刺得额头使劲跳了一跳,面上却是八风不动,甚至还和善地朝小太监笑了一笑,转身亲自拎过赵精忠手中的食盒,提着一盒鲜香,不急不慢地迈过了宫门。 寿春宫里闹得正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片。小皇帝披头散发,赤足叉腰站在三尺来高的汉白玉桌上,乌溜溜的两个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个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破口大骂:“好你个没根的狗奴才,竟敢下毒谋害朕!砍了,给朕砍了!” 他骂得气壮山河,直把小太监吓得抖成个筛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呼:“奴才不敢,奴才冤枉,奴才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