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半路杀出个真千金在线阅读 - 第107节

第107节

    她放缓了每一步,却迟迟没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回过头,看着马背上侧身低眉的他,恍然明白了。

    他要看着她离开,被目送的人,总是会好过一点的。

    薛珩依旧缄口不语,他仿佛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错目地看着她俯身进入马车,又看着宫人开始调转车马,缓缓地向来路驶去。

    长夜至此,他策马离开。

    不多时,谢家的侧门被打开,看着要驶出街口的马车,一道纤细的身形提裙奋力追了上去。

    兰庭依稀听见谢明茵的声音,令宫人停了下来,她掀开了帘子,看到少女一路朝她奔来。

    “长姐,我跟你走。”谢明茵跑到了马车前,扶着车身微微地喘息着,仰着头张大了眼睛,亮晶晶的双眸如同星子闪烁,坚定不移地说:“我可以做很多,我知道,我会的也很多。”

    “你不后悔的话,就上来吧。”兰庭朝她伸出了手。

    谢明茵抿了抿唇瓣,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随着她的力道,登上了马车。

    “我不后悔,我知道离开了就什么都没有,而长姐你,也失去了大都督。”谢明茵忧伤地望着她。

    兰庭抚了抚她后脑的头发,微笑道:“对啊,难道你不怕?”

    “怕,可机会就这一次,要么一起腐烂,要么就断尾求生。”谢明茵说。

    兰庭垂下眉眼:“的确是断尾求生。”

    “什么?”不通律条的谢明茵尚且还不明白,谢桓的罪责有多重,又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没什么。”兰庭没有多提。

    “长姐,你日后会遇到同样对你好的人。”

    兰庭略微别过脸,淡然地说:“我不会再嫁人了。”

    因为,她亦不可能再和另一个人,去经历一个十年。

    谢兰庭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油纸包,从里面捏出一个豆沙包,一口一口的吞下,豆沙绵软,甜糯不腻。

    她们坐在马车里,像是当初一样,不多时,谢明茵就靠在长姐的肩头睡去。

    她不能理解,尚且年少的长姐,为何会对一个人,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到了为了这个人去否定了几十年后的人生。

    翌日,盛京的街头巷尾,就有了新的大传闻。

    “听说了没,庆安伯府的门楣被砍了一刀,牌匾都被劈成两半了。”

    “谁说不是,听说,昨夜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你说,是不是闹鬼了。”

    “嗐,没准是寻仇呢。”

    “胡说,谁能把那么高的门匾,给来一刀。”

    唯有谢家的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来的不是鬼却胜似鬼,连氏听说谢明茵走了,闭着眼流泪,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78章 妥善

    进入府中后, 早有侍女在中门等候,见到两位小姐也不吃惊,只是安分的行礼带路,说明了巴陵公主也在。

    兄妹二人正支颐听着琴娘弹琴唱曲, 靡靡之音如流水一般, 从苑中流淌而出。

    秦怀龄见她们从外面进来, 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我府里的人, 去得及不及时?”

    兰庭带着谢明茵道谢:“多谢殿下解围, 否则,我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手了。”

    “不必多礼,这位谢小姐看着也是累了, 先去歇息吧。”

    谢明茵知道, 这是他们有话要说, 就从善如流地谢恩,看了兰庭一眼后,安静地随侍女去往客房了。

    兰庭坐在此处, 听着那慵懒散漫的吟唱声, 将收起的一双峨眉刺放在桌上。

    倒是巴陵公主瞧着有意思, 又拿了过去把玩,仔细地瞧了瞧。

    说起来,这还是在镜州时,薛珩送给兰庭的,她还觉得舞刀弄枪的不好,可是兰庭却执意要和薛珩学。

    “和你没有关系的,兰庭, 大都督必然也会谅解的。”巴陵公主觉得她是想左了,薛珩是何等人物,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到了这两个人自己身上,偏就糊涂了呢。

    难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吗?”兰庭低垂下眼眉,轻声问道。

    “巴陵,你说了她也不信,别自欺欺人啦。”秦怀龄一向擅长拆台,又觉得少女之间的安慰啥都不是。

    兰庭无奈微笑道:“殿下伤口上撒盐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毫无退步。”

    “就是!”巴陵公主同仇敌忾地瞪了三皇兄一眼。

    “嗳,”秦怀龄笑叹了口气,别过身子去,端了一盏茶:“这算什么伤口撒盐,你不也很清楚吗,为了自己的问心无愧,是在逼薛珩做选择而已。”

    兰庭这次没有再反驳,而是默认似的淡淡一笑,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她说不出任何话。

    “现在好了,满意了吧。”秦怀龄蓦然笑出了声,他倾身问她:“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啊,殿下你不懂吧!”不懂这种心情和决心。

    “我看你约莫是……昏了头。”秦怀龄摇头。

    巴陵公主张了口:“我听三皇兄说了,兰庭,你也不必如此,大都督他……”

    “公主,不要再说大都督了,一切就这样吧。”兰庭微笑道。

    巴陵公主倒是有些为他们难过,她惋惜又痛心,她抬起手摸了摸兰庭柔软的头发,捧着腮闷声不语。

    “这对任何人都是个难题啦,不过,你做的也没错。”虽然不可能每件事,都分出个是非黑白,水清水浊。

    但尽力做到扬清激浊,都是合该称赞的。

    “是有道理,就是有些蠢。”秦怀龄点头补充道。

    若是他,就要瞒着薛珩,他查到了算是他的本事,查不到,谁也不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兰庭的自投罗网,就让他格外费解,虽说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

    巴陵公主板起雪白的小脸:“三皇兄,你能不能不好好说话了。”

    秦怀龄挑了挑眉,没有再泼冷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薛火泽,再加上这样温柔的腔调,以及这张脸,谁能不动心。

    更何况,是被他一手带大的兰庭了。

    “母后本是不让我出宫的,不过我与母后说,与你一起,母后就答应了。”巴陵公主转移了话题,得意的昂了昂下颌。

    她一向有办法,央求母后开口的,兰庭就是她三十六计里的一计。

    “母后喜欢你,可比我多很多了。”

    兰庭哑然失笑,这是因为她现在无所图谋罢了。

    对皇后来说,习武的女儿家本就少见,又是女儿的玩伴,大约就多为注目了。

    还有一层原因,现在宫里的贵女,大抵就是有些盘根错节的家世缘故。

    巴陵公主见到她们,也不可能随便挑个顺眼的亲近谁,她不得不端起架子,她们也要小心的探查上意,都会觉得很累。

    兰庭问她为何这么早就出宫来?

    巴陵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我每次去请安,听见父皇和母后所言,皆是残酷之言,以前在镜州都不是这样的。”

    对此,巴陵公主很是不解,她不明白父皇为何登基后,就非得要对那些叩拜 他们的人下手,看他们态度也是很恭谨小心。

    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跪在殿前请罪,听着就倍觉心酸。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总是心肠软的,在进入皇宫后,她也能看到一些大臣,每个都斯文儒雅的,尤其是那些盛京里的勋贵之后,表现得更加谦和恭敬。

    人都是讲见面的交情的,隔空的,从未见过这个人,说杀了就杀了。

    因为你不会有任何画面感,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你面前走出去,再要你去想象他被砍头分尸,这就很不寒而栗了。

    秦怀龄说薛珩心肠狠,不是没有道理。

    最难的,是亲手杀死熟悉的人。

    兰庭思忖了一下,道:“可以来打个比方,好比我与谢家的人,他们的道理是什么思路呢,他们虽然曾经做错了,但现在开始把我当成谢家人看待,我却因为过去的隔阂,而对他们锱铢必较,就是我不够大度,不够宽容,对不住他们。”

    巴陵公主越听越肃然,兰庭却语气轻松,像是在调侃一桩很有趣的事情。

    接下来涉及到陛下,她的面色才严肃起来,絮语道:“同理可证,陛下……薛珩他们这批人,就如我的位置,而这盛京里的勋贵,就如谢家一般。

    他们会觉得,虽然他们曾经支持逆王,甚至蓄意为难尚在潜邸的陛下,但当陛下登基后,就该对他们加以宽容,表示仁和。”

    没错,那个曾经为难过定王的人选之一,就有她那了不起的亲爹。

    没想到过去的十多年里,谢桓其实也是做了不少“实事”的,他还真是天下第一人。

    巴陵公主起初是没有准确的概念,一旦有了更为具体细小的事情代入类比,她瞬间就理解了,父皇那种憋闷的心境,以及非得要杀一波,才解气的缘由。

    兰庭这一桩,她是时常问一问,听一听的。

    三皇兄都说兰庭家门不幸,巴陵公主更是将兰庭往凄惨了想象,她从未受到过任何的委屈,现在成了公主,就更不会有人给她苦头吃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和想法,简直教她觉得匪夷所思、不可饶恕。

    巴陵公主气得无以复加:“这是什么混账理论。”

    兰庭眼看着,义愤填膺的巴陵公主,本要骂出更恶劣的言辞,却生生给咽了回去,笑了笑,说:“这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想法,可惜,他们没有先人的雄心与魄力,更没有曹孟德的雄才大略。”

    这话,人人都可以说,但说出来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就看他背后的是什么了。

    “本宫看,兰庭你对他们,还是太大度了,就该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巴陵公主不能对这些官员做什么,就开始把怒火转移到了谢家人身上。

    “没事的,陛下眼前的奏疏上,少不了他们。”

    巴陵公主不觉得那是兰庭的家人,相比之下,她和三皇兄都要比他们认识兰庭的时间长久。

    “如你所言,他们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父皇也给了他们机会,为何还如此固执,难道就如此放不开手?”

    “是的,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兰庭抚了抚衣袖,清清淡淡道:“要举例子,还是要用谢家,虽然也不能说,事事皆可以小见大的,但是绝大部分是这样的。”

    一个家族,就是朝野的缩影。

    父母为君,是家族里至高无上的权,子女是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