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第 35 章 第二日清晨,在陪太后做完早课后,长公主回房,拆掉一早盘好的发髻,把碎发都编成小辫,总结至发顶,马尾高束。再换上一身胡装,腰间挎着弯刀,神气十足。 她临走时略一犹豫,还是捎上两个锦衣卫。 季明决不给她说赈灾的情况,她就自己去看。身为长公主,她当然要关心大齐子民,何况还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 长公主偷偷溜出白马寺,在城中逛一圈,发现果然就算是古都洛阳,也受灾荒冲击,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小商小贩路过,也是满脸菜色。 京仪端坐马上,手略略掀开帷帽,皱眉望着满街的萧瑟,道:“水灾情况如何?” 身后跟着的锦衣卫立马道:“回殿下,今夏起黄河便不断泛滥,豫地的水坝经受不住河水暴涨,溃堤,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马儿没有主人的指引,抬头吃着树梢的枝叶。“朝廷每年拨下的治河款项,有多少?”京仪把玩着手中马鞭,马鞭略显粗糙的表面磨砺着她的手心。 那锦衣卫略微迟疑一霎,不敢隐瞒道,如实说了个数字。 京仪立马冷笑起来,能有三成银子实实在在地用在治理河道上,河道也不至于糜烂混乱至此。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不明白长公主娇生惯养,不留在白马寺中陪太后诵经,反而冒着牛毛细雨出门是为何。 马儿不自觉的往前走,追逐着前方的新鲜枝叶。京仪回过神来,便见自己一行人到了城郊接近城门的地方,周围似乎是一片贫民窟。 小巷中有一白发苍苍满脸污垢的老者,怀中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正无声啜泣。那孩子腹部高高鼓起,极为怪异,极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替抱着他的老者擦去眼泪。 京仪见不得这幅样子,指着他们吩咐身边人道:“去问问怎么回事,是灾民的话就给他们银子。” 两个锦衣卫都有些迟疑,在灾民堆中露富是忌讳,何况此地只有他们两人,不敢随意走开,置长公主于危险境地。 京仪有些不耐烦,干脆自己勒马过去,两人这才纷纷赶上要将长公主护送回去,可是已经拦不住她了。 她下马,蹲在那老者身前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那老者早就注意到这几个锦衣华服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对自己一个糟老头子感兴趣,生怕得罪贵人,连忙哆嗦着回答道:“我们污了大人的眼睛,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就抱紧怀中孩子,蹒跚着要离开。 京仪见他衣着褴褛,一手撑着墙,腿都在微微颤抖,示意身旁的锦衣卫将老者扶住,尽量放柔声音道:“老伯伯,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打听点消息。” “四个城门都有官府粥铺施粥,你们怎么不去领呢?” 那老者黑黝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木然地摇着头,“那些粥铺不过是做做样子,我们穷人能喝到一口水都是万幸了!领得慢了还要挨上几鞭子,我们老了没用,被打一鞭子可熬不了几天。” 京仪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季明决负责赈灾,他知道自己手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吗? 她沉吟半晌,又道:“七十以上的老人,可到官府去领补贴,老伯伯你……” 老者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声音虽细微得像猫儿一样,京仪还是听清了:爷爷去总督衙门,被人打了一顿赶出来,还把腿都打断了…… 锦衣卫怕长公主被流民冒犯,连忙护着她站起来,京仪皱眉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把银子都给他们。” “殿下?” “给他们!” 京仪捏着马鞭站在雨嘶嘶的洛阳城中,气血上涌,季明决是河道总督衙门的一把手,粥铺之事还能说是他无暇顾及,衙门中的官差打人,他却是没理由不知道的! 怪不得不肯跟她明说,不肯让她去赈灾处查看,原来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贪官污吏! 她径直驾马去了总督衙门,下马,提着马鞭气冲冲就往里走。 守在衙门前的官差见一个眼生的小公子冲过来,走进了才发现是个男装打扮的小女子,怎么可能让外人随便闯入衙门,当即就提刀拦在前面。 看见那小姑娘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锦衣卫,平时飞扬跋扈杀人不眨眼的百户大人竟谦卑至此,再眼拙的人也知道这姑娘来历不明。在锦衣卫提着绣春刀横来之前,两个官差及时闪开。 陈运远远地望见长公主前来,立马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只当殿下是来寻郎君。不料到了跟前才发现长公主满脸怒色,分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腿肚子一软,颤颤巍巍道:“殿下,您这是……” “季明决呢!” 一声娇喝在耳边炸响,陈运吓得一哆嗦:“城外出了点急事,郎君忙着去处理了,殿下您到客厅去先歇息吧……” 京仪眼见那书房死锁,断定里面藏着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他收受贿赂吞吃赃款的证据就藏在里面。干脆自己抽出一把绣春刀,狠狠砍在那把铜锁上。 铜锁纹丝不动,她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干脆指着锦衣卫道:“给本宫打开!” 锦衣卫听长公主声音竟都微微发哑,生怕撞到殿下的枪口上,不敢再推脱,抽刀,断锁,一气呵成。 京仪顺利进入季明决的书房中。 陈运阻拦不住,捶胸顿足半晌,咬咬牙往外跑去。 进入季明决最私人的领地中,京仪反而略微冷静下来,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间书房中,眼神四处逡巡。 他不仅在此地办公,屏风后还放了一张竹榻以供小憩,榻上整洁,只微微有些睡过的痕迹。 屋角放着个铜盆,里面有些黑色的灰烬,微微伸手一探,还带着些许余温。京仪心口狂跳起来,生怕那就是他焚毁的账本证据。 有些许纸片还未完全化为灰烬,她捡起一片,极薄的白色纸片,边角圆润,不似书信或账本。 她凝视半晌,慢慢察觉出这纸片似乎是……冥币? 她没想明白季明决在书房中烧纸钱的原因,撒手,按下心头杂念,径直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堆满各种折子和公文,稍显杂乱,一片笔墨纸砚中,只整理出来一小块空地以供书写。 京仪随手抓起一本公文,内容是汇报最近一批赈灾物资的使用,京仪对照着账本细细看来,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她心底烦乱,季明决做假账的功夫就这么高明?这般滴水不漏? 她突然发现笔架下压着一张薄纸,在一堆公文中藏得极为隐蔽。她心中又慌乱起来,若是季明决真的贪污受贿了,她该怎么面对他? 如果他真的和那些喝血扒皮的贪官污吏没区别,她还能喊出那一声“逢之哥哥”吗? 她慌得眼前都微微眩晕,咬住舌尖勉强镇住心神,缓缓抽出那一张薄纸。 “维大齐文熙十五年八月戊申日,子逢之谨遥祭家父。” …… “子奔走在外,愧仪不丰,冀公陟降,鉴我感怀,伏惟尚飨。” 这分明是一篇祭文! 京仪突然明了,仿佛窥见季明决最隐蔽的秘密,正要将祭文放回原处,屋外却传来极冷淡的一声:“殿下在看什么?” 季明决本在视察河道的疏浚进度,陈运却匆匆赶来,道长公主强闯进他的书房。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抛下一堆公务赶回来,一眼便见她手中拿着他今早写的祭文。 此次赈灾的经历勾起他关于父亲的回忆,今日正值父亲逝世十周年几日,他一早起来就略感清冷萧瑟,随手写下一篇祭文,事后却觉不妥,只压在笔架下待事后处理。 随后他就看见那篇祭文,被捏在长公主手中。 季明决掩上门,一步步缓缓走进,面上阴冷毫无表情。 京仪愣愣地与他对视,一时间喉头涌上许多话,想质问他赈灾一事、想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想告诉他自己无意冒犯先人…… 然而她最终只一言不发。 季明决轻轻抽走她指尖的那张薄纸,冲着门外冷声道:“送长公主回去。”他可以包容长公主的小打小闹,但旁的事,不容她胡闹。 门外的陈运和锦衣卫都进来,低声下气地劝她先离开,京仪被他冰冷的眼光刺得没力气质问,只失魂落魄地登上他派来的马车。 …… 马车行驶在雨嘶嘶的黄昏中,窗外送来些许凉风,带得车帘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脸。京仪仿佛毫无知觉,只愣怔地望着窗外。 直到马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车外传来些许吵嚷声:“滚开!” “不许靠近!” 京仪擦了擦脸上的清凉,放下车帘,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锦衣卫隔着车帘回答道:“殿下,车外集结了不少流民,臣护送您先行离开吧。” 车外的吵嚷声此起彼伏:“求小姐救救我们!求小姐救救我们!” 她心底本就又肿又涨,被这些难民似哭似嚎的声音扰得更是不安,干脆掀开帘子道:“所有人,都跟在我马车后面,我会给你们粮食的。” 那两个侍卫已经来不及阻拦,那些流民立马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她有钱有粮食,她就是那些拆骨扒皮的人!” 冲突瞬间而起。 京仪一行人不过只有两个锦衣卫,虽武艺高强,却难敌一群穷凶恶极的流民。她还想站起来让众人冷静,身旁的侍卫已经拔刀,砍掉一只伸过来妄想扯她衣角的手。 她眼前染上一片血红。鲜血刺激了走投无路被煽动起来的流民,他们更是咆哮着上前,几乎要把这架小小的马车撕裂。 京仪被拉着坐上另一匹马,正要驾马离开,却有另一人向着马冲过来。她扯着缰绳险险避让,却还是躲不开,无论是被冲撞到还是让马匹受惊,后果都不堪设想! 一支短剑破空而来,直入那人后心,这是一个满脸污垢的中年男人,本来狰狞得两眼发光的面目突然吃痛到扭曲,直到他嘴角渗出些鲜血。 京仪落到一个带着雪松冷清味的怀抱中,身下的马匹被扯动着瞬间转换方向,往着另一边疾驰而去。 天阴阴的仍在下雨,马蹄踏在地面,溅出一朵朵阴晦的小水花。 季明决始终未曾开口,从京仪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紧绷得近乎僵硬的下巴。 他马术高超,马匹很快就到达白马寺。 京仪被他彻头彻脸地裹在披风中,往偏院送去,直到被他略显粗鲁地砸在床榻上,长公主才从他的披风中脱身。 她浑身力气被抽空,只能被迫仰躺在床榻上。季明决俯身,两人鼻尖相对,京仪能感受到他低低地喘着粗气,仿佛极力压抑着胸中怒气。明明隔得这样近,他身上却冷得不带一点温度。 陌生得吓人。 季明决突然起身,极快地解开他的玉质腰带,又开始脱他的黑金窄袖长袍。 一直木然的京仪眼神才躲闪起来,没有力气逃离,只能闭上眼。 “睁眼看。”下巴被捏住,耳边传来冷气森然的声音。 下巴上的手持续用力,毫不留情,她只能被迫睁眼。 季明决赤|裸着上身,郎君肩宽腰窄,肌rou蓬勃有力,只是有一道极粗糙的伤疤从左肩贯穿至前胸,此刻虽已止血,却皮rou翻卷狰狞至极,不似刀伤,更像是钝物所致。 他捉住京仪冰凉的手,直接将指尖按在那处伤口上,“殿下怀疑我是吗?” “你疯了!”他竟然用她的手去撕那伤口! 见那本已止血的伤口又撕裂淌血,京仪又惊又怕,拼命地往后退去想要抽离。 “殿下怎么想我?以为我是贪官污吏,宁愿相信路边随便遇到的人,也不愿意相信我?” 鲜血从他胸口淌下,滴落在雪白的床褥上,触目惊心得仿佛雪地中的红梅。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长公主指尖触着破碎的皮rou,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