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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徐明海自己也绷不住了,眼泪应声滚了下来。 说到底,左不过是俩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人生中经历的所有事情加一块,也无法跟眼前的生死攸关相比拟。 消防员于是马上组织人开始救援,同时喊来人,嘱咐一定把情绪不稳的家属看住。 徐明海见有人来了能腾出手,立刻蹿上去说自己熟悉地形要跟着进去,结果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差点坐地上。 “你看见没有?他们丫吃饱了撑的,修这么多没用的电话亭和护栏。消防车都到不了跟前儿,水也供不上。连隔热服和呼吸机都不够分的,你上?这不是给我们裹乱吗?!”黑脸汉子怒道。 徐明海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想成为武侠里的大侠。动辄飞檐走壁,救人于水火之中。 跌落回现实里的徐明海只能从别人手里抱住快要疯掉的秋实,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一点点地被吞噬掉。 大厦内值班的工作人员不断获救,但陈磊和周莺莺却迟迟不见踪影。 火烧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秋实最后瘫软在徐明海怀里,只剩力气直着脖子喊妈。嘶哑的声音在吵杂的火灾现场几乎听不到,因此显得更加凄厉而绝望。 1993年8月13日晚,隆福大厦的这场火整整烧了8个多小时才被扑灭。后楼4层建筑面积8800平方米,被烧毁了3层;西侧营业厅几乎全毁。起火原因经过调查是由于日光灯镇流器过热引燃了导线,从而烧着了地板,酿成大祸。不幸中的万幸是,距离火场10米不到的稠密逼仄的居民区保住了。 当消防员们从一片焦土瓦砾里把失踪了整整一夜的俩人抬出来的时候,秋实和徐明海已近乎呆滞。他们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触发痛感的神经也像是死掉了。 他们下意识认为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里全是别人的七灾八难,跟他俩丝毫关系没有。等醒过来,日子依旧无聊且平淡,他们依旧是纸鸢胡同的俩熊孩子。只是他们隐秘地相爱了,怀揣着不被世人理解的负罪感,正在计划一场甜蜜的出逃。 “是在存服装的库房里找到了,”干警不忍看俩孩子的失了魂的眼神,“身上一点没烧着,就是……就是吸入了太多的烟。” “发现的时候,男方整个人护在女方身上,抱得死死的。一看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干警继续安慰他们,“俩人面容也都挺安详的,瞅着像是没留什么遗憾。孩子,别太难受。听叔叔一句,命这东西不好说。赶上了,也只能认。孩子,你们家里还有别的大人吗?” 秋实盯着干警一开一合的嘴巴,只听见一阵嗡嗡声,根本没办法去接收和理解。 他想起昨晚徐明海和自己的对话。 “干爹干妈能同意吗?” “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总能行的。” 黄泉路上不等人,时间还有,可爹妈却没了。 翅膀稍硬的少年才一动念,想要暂时逃离长辈的看护,趁着青春年少和心上人一起奔向远方。但命运却一下子用力过猛,直接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给了他彻底的自由。 第61章 大号儿拖油瓶 秋实跟学校请了假,不是他自己去办的。就像是联系墓地,联系殡仪馆,申请死亡赔偿金等等,全是靠大家帮忙。 陈磊两口子人缘好,胡同里的街坊但凡有点路子能搭把手儿的全都出了力。连宿敌钱大妈知道后都傻了半日,然后含着眼泪第一时间就把各种需要街道居委会盖章的证明弄好了。 平日里的那些鸡零狗碎,被死亡猛一拽开,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人都不在了,还计较什么? 徐明海一连颓废了几日,便逼自己振作了起来。那天那个干警说得对,命这东西不好说。赶上了,也只能认。 不认又能怎么样?果子现在就只有他了。 但秋实就不认。他的不认不是哭闹,而是不哭不闹。他像是拿什么东西把自己罩了起来,安静极了,甚至去八宝山送陈磊和周莺莺那天都没什么反应。 在细密的小雨中,秋实全程看别人掉眼泪,看那些巨大的烟囱里不停喷出又散去白烟,怔怔地被街坊抱在怀里说这孩子命真苦啊。 徐明海就站在秋实身边,依旧是肩抵着肩的姿势。他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有什么道理能拿来讲。 在他们的长大的过程中,“死”这个字是忌讳,人们总是避免提及,而是用“老了”,“走了”,“没了”取代。但意思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就这样,俩人沉默地在一个阴晦的雨天送走了自己的亲人。 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争执会爆发在午饭的时候。 北京的规矩,去八宝山送完人,不能各自直接回家,得在外面吃顿饭。席间,陈家大哥大嫂张罗着,挨个儿敬了大家一圈儿,随后拐弯抹角点出今天的主题。 两口子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打下来,简而言之就传递出一个意思:生死有命,世事难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陈老太太少了个儿子养老送终。所以,陈磊的“遗产”和“赔偿金”得算陈家的。 大家听了后不禁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俩会挑这个时候提这事儿。但随即便反应过来了。因为绝大多数手续都是有门路的街坊帮着办的,还有派出所的片儿警们,所以才会这么顺利。他们既然想把钱稳稳当当拿到手,就绕不开这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