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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并没有徐明海的车。秋实没多想直接跑进大杂院,先就着水管子喝了几大口冰凉的地下水降火,然后就往九爷屋里去。 开门一看,老头又窝在椅子里眯着了,手里捏着那张只有一半的合影。在知道来龙去脉后,秋实突然嫉妒起这个看不到面目的神秘人来。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他怎么能另一个人如此记挂,如此深爱? 秋实走到九爷身边,看着那头蒲公英似的白发,想着去完琉璃厂再带他去剪剪头发。 说起这三千烦恼丝,九爷才不肯去街边的那些美发店,他只认“四联”。老头曾特认真地跟秋实强调,说“四联”的前身是上海的“华新”、“紫罗兰”、“云裳”、“湘铭”。京剧界的那些名角儿,梅兰芳、马连良等等都经常光顾。 真是个讲究又挑剔的老头。秋实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弯下腰来小声说:“九爷,您醒醒盹儿。徐明海说话就回来了,咱还得一起去琉璃厂呢。” 九爷睡得挺熟,完全没反应。秋实于是伸手轻晃了下对方嶙峋的肩。 “九爷?” 回答他的是那半张残照。它从老人手里轻飘飘地跌落在地。英俊漂亮的年轻人冲着秋实微笑。 “你叫果子呀?” “走运的话,你下辈子投胎就能当个猫啊、鸟儿啊,蛐蛐儿、蝈蝈、油壶鲁。不走运的话,还得当人呐……” “以后多乐,先把自己个儿骗过去,这日子也就不苦了。” “只要俩人心不散就还叫伴侣,离着再远都没关系。” 第80章 为什么? 下午3点半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此刻距离徐明海承诺到家的时间已经整整晚了1个小时。他千算万算,连路上堵车的时间都考虑进去了,却独独忘了“相亲”压根儿不能一人说了算的事儿。 刚才在咖啡厅等人的时候,焦急的徐明海就像只超大号狐獴,一直支棱着脖子盯着门口。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瞅着都快2点半了,那个“相亲对象”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徐明海最后决定爱谁谁,小爷还他妈的不伺候了!不料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挪窝,三个一瞅就是一家子的人翩然出现。 “你就是徐明海?”姑娘保持一个踮脚仰头的姿势问道,得到肯定回答后便介绍说,“这是我爸妈。” 徐明海后脖子一凉,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短小精悍的姑奶奶这么有创意,居然带着老子娘一块来相亲。 “如今这世道,是个犄角旮旯就藏着个坏人。”姑娘振振有词,“我爸妈得替我把把关。” “别费事儿了,我坦白我交代,这世上就没有比我再坏的人了。”徐明海准备脚底抹油,“内什么,我这就去派出所自首。” 结果姑娘她爸一把拉住徐明海,态度大方地表示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聊聊,否则介绍人那边不好交代。而女方mama则要喝些饮料休息一下。 cao,介绍人真是天底下最不招人待见的玩意儿! 徐明海迫于无奈,只好坐下,然后立刻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地批判自己。前前后后耽误了十多分钟,他才终于让对面仨人相信自己坏得无可救要。严打那几年没被抓进去,纯粹是撞大运。 “心牢这词儿您三位一准儿明白,”徐明海一脸真诚指着自己胸口,“我可不能耽误谁家闺女!” 姑娘一家人刚开始面面相觑,最后竟被徐明海感动了,只说:“那你今后可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有空多读书,读书使人进步。回头我跟介绍人说彼此见过,但没感觉,这事儿就结了。” 徐明海于是感激涕零,结完账脚丫子不沾地就颠了。 此刻,他在胡同口狠狠踩下刹车熄了火,屁滚尿流就往家跑。而就在他冲进大杂院的前一刻,一个没留神,跟同样急奔而来民警小七撞到一起。 徐明海口干舌燥,站在院门口不住地喘气:“七,七叔儿,您嘛来了?” “你还不知道?”小七诧异。 徐明海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张大妈说你们院儿的关老头儿没了,刚才报了派出所。” 这话从被徐明海听见,到他听明白,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随后,一股浓烈的腥甜气直冲上徐明海的喉头,双腿忽就软了。幸亏小七手疾眼快扶了一把。 “还有,张大妈打电话的时候说什么果子也傻了,我没听懂。” 徐明海这回反应过来了,撒腿就往院里跑。一看,东南屋的门大敞着。张大妈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而秋实正煞白着脸僵坐在屋里的椅子上,身边的九爷挺安详——就像睡过去一样。 徐明海一个箭步飞跨进屋,只将秋实紧紧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喊他的名字。 “你们可算来了!”张大妈猛拍大腿,“我刚才买菜回来,见这屋开着门就往里踅摸了一眼。结果就看见这孩子跟丢了魂儿似的!我就问他干嘛傻坐着不说话。一连问了好几遍他才说什么九爷走啦,想陪他多待会儿。我吓得进去探了探老头儿的鼻息,果然没气儿了!”张大妈哆嗦着拉起小七的手,“这才给你们派出所打的电话。” 一般来说,人快不行的时候,家属会打120,拉去医院还能再抢救下。但如果发现时人已经没了,就得联系派出所。民警过来负责勘察现场,开死亡证明,之后才能联系殡仪馆。胡同里的老人多,一年怎么都得走几个,流程大家伙儿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