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袖中美人在线阅读 - 第86节

第86节

    宁宁怔了一怔,心头一酸,觉得跟复哥儿更投缘了,她凑到复哥儿的耳边轻声说:“我也是,我娘死了,我只有爹爹。”

    复哥儿机敏地抓住这个间隙,发现总算是可以顺水推舟地向jiejie问娘亲交代的问题了,他问:“那你想要一个娘亲吗?”

    宁宁理所当然地回答:“谁会不想要娘亲啊?但娘亲又不是想要才有的。”

    宁宁越发觉得复哥儿是个傻的,果然还小,不懂事,反问他:“你想要爹爹吗?”

    复哥儿却摇摇头:“不是很想要。”

    这个回答出乎了宁宁的意料,她说:“你不想要爹爹?为什么啊?”

    复哥儿皱起眉,沉思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也不知道。有也可以,没有也没关系。有没有爹爹没有区别。但是,如果我想要爹爹的话,娘亲会很为难的。”

    宁宁也想了一下,她有没有娘亲都是尊贵的小公主,但她还是想要个娘亲。

    她日渐长大,不是没有撞见过有人劝谏父皇续弦。

    从未有人教过她,可她天生就知道续弦不是好东西,皇后的位置是她娘亲的,她不准别的女人染指。

    她发自权力动物的本能让她意识到,假如父皇娶了别的女人,又或是有了别的孩子,她的尊贵就会被别人分去。

    所以,每次有人劝父皇再娶,她就故意在父皇面前提娘亲的事情。

    如此一来,父皇就会去拒绝掉亲事,屡试不爽。

    她是几乎拥有世上所有美好的小公主,只除了一个娘亲,要是她再有一个疼爱她的娘亲就更好了。

    这时,复哥儿扭了扭屁股,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珠串,不好意思地递给她:“这是我送给你的。”

    这个珠子晶莹剔透,不像是水晶,也不像是玉,旁人都不清楚这是什么。

    但宁宁知道,她什么宝贝没见过?她径直说:“是琉璃珠子啊?”

    复哥儿点点头:“你喜欢吗?”

    宁宁倒不缺宝贝,但她稀罕别人喜欢她,高兴地说:“我喜欢。”

    复哥儿越是乖巧,她就越觉得遗憾,若是没遇上便罢了,都遇上了,却要眼睁睁见他死掉吗?她堂堂大齐公主,连个小孩子都救不了吗?

    宁宁再劝说他:“你去问问你娘亲,可不可以去治病。若是你娘亲要做生意,抽不出空的话,那你先单独跟我去好了,我会给你安排住处,安排大夫,安排下人,你什么都不用cao心。”

    复哥儿说:“那我去问一问吧。”

    说完,他从椅子上爬下去,爬了一半,旁边的雪翠把他抱下来,他乖乖地说了声“谢谢”,斯斯文文地走了。

    宁宁看他走路也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雪翠jiejie,你有没有觉得复哥儿好像一只小乌龟。干什么都慢手慢脚的。”

    她等了一会儿,复哥儿为难地走回来,说:“我使人回去问了,我娘说不行。”

    宁宁冷哼一声,心道,不识抬举。

    她说:“你娘在哪?让她过来,我亲自去问。”

    她明明是个小辈,却要叫长辈来拜见她。

    在座的其他小姑娘听了都面面相觑。

    复哥儿说:“哦,她在侧院跟夫人太太们一道看戏呢。那我过去问问我娘要不要过来。”

    他说完,又走了。

    不多时,一个温柔和气的妇人牵着复哥儿回来。

    宁宁一见到她,不知怎的,忽地生不起气来了,总觉得她也很熟悉:“你就是复哥儿的娘亲?”

    第101章

    秦月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宁宁, 她离开的时候,宁宁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儿,转眼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她一见宁宁便觉得眼眶发热,想要落下泪来。

    她点了点头:“是。”

    宁宁见到她, 心下亦因奇怪的熟悉感而迷茫了一下, 甚至一时之间, 都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在民间,她现在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公主, 这个女人也不必在她面前跪拜, 那按理来说,她应该称这个人为长辈,但她这辈子除了过年祭祖, 平时见了父皇都极少跪拜,她也不想用尊词。

    宁宁便如个小大人般地说:“我与你的儿子复哥儿投缘, 得知他身患重病, 我想为他寻医问药。我家在京城,京城名医云集, 你若为你着想,便让人带他去京城治病如何?”

    秦月见她举止说话都有条有理, 拿捏着小公主的架势,既可爱, 又心酸。明明她的女儿就在面前, 她却不得相认,还当她是庶人一般。

    雪翠侍立一旁,她倒是知晓这是怀袖姑姑。

    她已经五年没见过怀袖姑姑了, 一向沉稳从容的她,竟然有几分焦躁起来。

    但看面容外貌,是看不出这是姑姑,可看举手投足之间,她就能确定了。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她立志要做一个像是姑姑一样的女官,别说那些规矩书本,就算是走路、吃饭的许多小动作,她也有仔细地观摩学习过。

    宁宁怎么可以对她娘亲那么不敬呢?

    但宁宁现下不知道这是她的娘亲,雪翠作为知情的旁观者,反而比这对亲母女更加着急。

    她主动说:“夫人,请在这边坐下说话吧。”

    秦月从善如流地入座,复哥儿十分自然地要娘亲抱抱,坐在娘亲的怀里。

    宁宁看了,莫名地又心生羡慕,觉得他们母子好生亲密,她别扭地说:“我见你对复哥儿的照顾也很悉心,不是那等不爱惜子女的母亲,为什么不顾他的身体呢?她跟我去京城一定能治好的。”

    宁宁真是一派天真,大抵她自有记忆起萧叡就宠溺着她,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吧。

    jiejie盛气凌人,复哥儿一直不敢反驳他,现在娘在身边了,他才有足够底气,说:“我不想离开我娘的身边。”

    宁宁较上了劲儿:“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呢?大不了把你娘一起带去!”

    这对姐弟怎么一会儿好,一会儿吵。

    秦月道:“你莫要着急,且听我说好不好?”

    宁宁撅起小嘴,一副很不满的样子:“你要说什么?”

    秦月柔声细语、不紧不慢地说:“谢谢你为复哥儿担心,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他出生起,我已经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也不是没去过京城,如今已找到了可以医治到他的大夫,正在治疗,所以不必特地再去别处寻别的大夫。”

    宁宁闻言,脸色稍霁,不自觉地略带傲慢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但仍有些担心:“你找到的大夫可以治好复哥儿吗?”

    半是因为实在与复哥儿投缘,半是她出于作为公主的骄傲,一个小孩子而已,她都救不了吗?宁宁摘下自己的南珠金项圈,走过去,给复哥儿戴上,道:“若是有什么意外,便到京城来,找弘郡王府,给他们看这个,递张帖子,我就会派人来帮你们了。”

    这样价值连城的南珠首饰,她说给就给了,一点都不心疼,其他姑娘见了无不替她心口滴血。

    女人对她微微一笑:“谢谢你了。”

    宁宁觉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如春日湖水一般,和煦温柔,让人很是舒服。

    她在宫中没有格外依赖的长辈,她打小是母亲亲自母乳哺育,等闲用不着奶妈。

    宁宁问过几个手帕交,别人家似乎都是奶妈喂孩子,但她基本是她娘亲自个儿喂到七八月大,然后娘亲过世,她长得好,之后断了奶,奶妈都被父皇打发了。

    以前她有过一位教养嬷嬷,在她身边稍得信重,便妄自尊大,这边在她面前装得很善解人意,转头就阳奉阴违借她的名声狐假虎威,欺凌宫人,中饱私囊,宁宁气极,找父皇告了一状。

    父皇却说:“下人而已,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宁宁就把她的钱都剥光了,打了五十大板,赶出宫去。

    自此之后,宫人在她面前都会倍加小心,唯恐惹恼了她。

    宁宁对这些人也无所依恋,就像父皇说的一样,只是下人而已,没得把下人当成娘亲,那是在侮辱她的娘亲。

    ……但她好想去亲近复哥儿的娘亲。

    女儿温柔地对复哥儿说:“还不谢谢jiejie?”

    复哥儿从她膝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同宁宁行礼:“谢谢jiejie。”

    小孩子忘性大,宁宁拉住他的手,说:“我带你去花园里玩吧。”

    复哥儿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娘亲:“我可以跟jiejie去玩吗?”

    秦月点头。

    复哥儿对宁宁灿然一笑,宁宁拉着他就走,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脚程快,疾走得像是要跑起来似的。复哥儿既开心,又有点跟不上,喘着气,连声说:“jiejie,你慢一点,我腿短。”

    宁宁嫌弃他说:“你好没用。”

    但还是慢下了脚步,慢悠悠地牵着他走。

    秦月起身,站在亭子边上,望着两个孩子。

    只是看看花看看蝴蝶,复哥儿笑得像是个傻孩子一样,他什么没见识过,哪有那么大惊小怪,无非是因为这是在跟jiejie一起玩,他心里快活罢了。

    看到姐弟如此融洽,秦月十分安慰,但宁宁小小年纪,已公主架势十足,比较她在宫中见到过的公主宫女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假如宁宁知道她娘亲并未去世,知道自己就是她的娘亲,会愿意跟她走吗?

    雪翠经过她身边,微微福身,与她行礼示意。

    胸怀中万千思绪只化为一个凝泪无语的眼神,端正地作一宫礼,此处人多,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便继续去伺候小公主了。

    秦月静静地望着这两姐弟,情不自禁地莞尔一笑,晚夏的微风吹拂而过,她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她真想就这样把宁宁拐走,正好现下萧叡不知去了哪儿……想是这样想,但是萧叡就算身不在此处,也有在宁宁身边布下重重暗卫,她轻易是带不走宁宁的。

    也不知萧叡现在在哪。

    萧叡今天又去了一趟秦家村,不好带着宁宁一起去,他又给怀袖修了一遍墓,亲手拔除杂草,把鹅卵石摆放整齐。

    然后在坟前,像梦中一般,给怀袖敬了一小瓮桃花酒。

    絮絮叨叨地和怀袖说话,他在女儿面前也有点包袱,不好意思当着宁宁的面与怀袖说腻歪话,今天特意单独再过来一趟,叫护卫都站远些。

    萧叡搬了张椅子坐下,把怀袖的另半坛子骨灰拿出来,置于怀中,轻声说:“袖袖,我又梦见你了。”

    “我原想着,强把你留下来,到时我俩一起投胎,再续前缘。”

    “近来却觉得自己又一叶障目了,我总说我改了,其实还是没改。”

    “我这样强要你留下投胎,你在地下知道了,恨都要更恨我了,是不是?”

    无人应他。

    只是烦躁的夏风和蝉鸣。

    萧叡心中无悲无喜,他说:“我现在真的认错,你会不会没那么讨厌我一点。”

    “……总比不做要好吧。”

    萧叡亲身,提起锄头,开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