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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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皖颤颤巍巍地爬下床,拿着笔在宣纸上写下:“小心粮草,穷寇莫追。” 她闭上眼,想起前世曾听太子身边的副将提起过,西津之战,粮草被烧,太子为了速战速决,兵行险招,捕杀突厥将领,奈何在峡谷里中了落石和弓箭的埋伏,才不幸战败。 苏皖想得入神,毛笔尖的墨汁一滴滴落在宣纸上,绽放开来,犹如暗不见底的深渊,困着她,无法前行。 她披上裘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让她清醒,将信塞入信鸽脚下的竹筒时,心猛地抽搐了下。 如果太子大胜回朝,必定会去阿姐为妻。 也好,只有阿姐这种大周第一美人才配得上战神太子殿下。 苏皖如水的双眸闪着泪花,她微笑着捧起信鸽,见着信鸽翱翔在蓝天之上,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自由起来。 太子殿下爱慕镇西侯嫡女苏蔽已久,每次外出打仗,便送一笼信鸽来府上,以便互通书信,解相思之苦。 苏皖望着信鸽身上油光发亮的羽毛,立刻认出这是太子殿下最真爱的凤尾鸽,通体火红,可以不知不喝连续飞行七天七夜。 上辈子自己喂死了一只,太子殿下便冷下脸来,不再让自己碰触这凤尾鸽一下。可如今,他却轻而易举地送阿姐十只凤尾鸽。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不能比的。 苏皖的心猛地抽痛,她扶着一旁的柱子,泪珠一滴滴落下。 “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不绝于耳,苏皖望着漫天的雪花,突然间不知自己重生是为了什么? 路上的积雪很厚,她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依旧是太子那冷峻的面庞。 他从未对自己笑过,偶尔的温存也是醉酒之时,那一刻,他把自己当作了阿姐。 自己,终究是一个替身。 雪越下越大,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冰晶,双手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脑袋越来越沉,她想就这么睡去。 这辈子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太子收到书信后必然不会再追击逃兵,然后大胜回朝,迎娶阿姐。 苏皖微笑着,双眸含着水光,她仿佛看到太子身着新郎服,温柔地挑起阿姐的盖头,一切竟是那么美。 就在心无牵挂之际,又突然想到,自己若是死在苏府,便是给阿姐和嫡母安上了个苛责庶女的罪名。而且,阿姐大婚在即,府里死个人,终究是不吉利的。 苏皖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顶着雪花,向房里走去。 本就身子虚弱,又染了风寒,苏皖在床榻上躺了十多天,身子才转好。 眼见着长公主茶宴的日子越来越近,苏蔽见苏皖一直不好,心下甚是着急,爹爹战死沙场,苏皖又只是个庶女,若不能在长公主茶宴上觅得良君,日后再想要个好婚事,可就难了。 为此,苏蔽特意去了城西的万福寺,为苏皖求了平安福。 她将平安福戴在苏皖的颈上,打趣道:“明日就要去长公主的茶宴了,可要神采奕奕,觅得好儿郎。” 苏皖轻摸平安福,古朴的黄纸,繁琐的符文,这都是阿姐的心意。 万福寺她是知道的,前世不知去了多少回。三百台阶,要一步步跪上去,然后在佛祖面前虔诚祷告半个时辰,才能求得这平安福。 只是那时候的太子殿下,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又怎么会戴上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平安福? 想到此处,苏皖不由地红了眼眶。 “阿皖,你怎的哭了?” 苏皖拂去泪珠,笑道:“我只是太开心了。” 说罢,便抱着苏蔽,心里感叹着只有人美心善的阿姐,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苏蔽见着苏皖气色好的差不多了,便把茶晏上的规矩详细说了。 上辈子当了十年的太子妃,她硬生生地拔去了自己身上的刺,那是西津无人管教下生长出来的刺,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女子变成了一个思虑周全、讲究礼仪的世家主母。 这些个礼仪,自然早已了然于胸。 苏蔽见苏皖有些走神,想着她大病初愈,不宜思虑过重,便又嘱托了几句,起身离去。 “小姐,你开心些,来了京都,都没见你笑了。”紫烟直接劝道。 碧尘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苏皖:“这是刚刚大小姐说的要点,奴婢全都记在纸上了。” 苏皖接过宣纸,心里想着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安顿好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让她们有个好的去处,别再跟着自己漂泊一生,受尽苦楚。 初春的天气逐渐转晴,太子带领的大周士兵在西津已然没了粮草,他便带领将士们上山挖野菜,打猎充饥。 日子虽是艰苦,他也全然不在意。可是想着上辈子隔三差五收到苏皖的家书,心里便有些失落。 重生近一月,收了一封又一封家书,可全是苏蔽的。 突然一个小兵手握信鸽跑了过来,太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可是拿出竹筒里的信时,整个人浑身一颤,“小心粮草,穷寇莫追。”这八个字的笔迹是那么熟悉,泪珠一颗颗掉落在信上也浑然未觉。 太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放到心窝处。 行尸走rou般地活了十多天,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大口吃了把野菜,心里默念着:“皖皖,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第6章 今儿是长公主茶宴的日子,紫烟和碧尘早早地起来,帮苏皖梳妆。 “这些都是姑娘在病榻时,大小姐送来的。”紫烟拿出一盒首饰和镶着珍珠的薄衫,欢喜道。 “不了。”苏皖推开紫烟的手,转向碧尘,“给我去一件白衫和木簪。” 碧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小姐 ,你这是为何?春宴会遇到很多簪缨世家的贵公子,须打扮得明艳动人才行。”紫烟手握金簪,有些着急。 苏皖轻抚紫烟的额头:“再明艳动人又如何?你自小和我在西津破败的别院里长大,应该早就明白我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更是个二月出生的灾星,害得阿娘生我时血崩致死,害得阿爹被突厥人斩了首级。” “不,不是这样的,小姐,这一切和你无关啊!”紫烟闪着泪珠,哭诉道。 苏皖转身,声音轻颤:“这美珠华服、金银丝软是阿姐的,纵然穿上了,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这世上,借来的东西都要还的。用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姑娘,你和大小姐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紫烟有些不解。 苏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甚至觉得嫁给了仰慕已久的太子,是自己的福分。 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太浅薄,不明白太子本就心属阿姐,自己就算嫁给了他,那十年的时光也是借来的。只不过,归还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姐妹情断、十年苦楚、连自己腹中的胎儿也因这段孽缘胎死腹中。 紫烟站在一旁,无措地抠着手指,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家小姐自从坠入冰湖,整个人性情大便,由从前的天真烂漫变得谨小慎微、郁郁寡欢起来。 碧尘捧着衣服和木簪走了进来,帮苏皖细心地梳了个飞云髻,配上飘飘欲仙的白衫,仿若从九天坠落的瑶池仙女。 苏蔽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倩影,手停在半空,一时间有些出神。 如墨的长发垂在腰间,整个人透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恬淡,一身白衣如霜如雪,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特别一场大病之后,让她的身形更加消瘦,更加惹人怜爱。 苏皖转过身,见阿姐盯着自己入神,便微微福身:“阿姐。” 苏蔽一时间有些不适,曾经咋咋呼呼的野丫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大家闺秀,开心之余,竟带着一丝嫉妒。 她摇了摇头,抓起苏皖的手笑道:“怎么不戴上我给你准备的金簪宝玉?让外人瞧见了,恐怕议论我阿娘苛责庶女呢。” “自古嫡庶尊卑,我本就是个庶女,若穿得和嫡女一样,才是折煞我也。” 苏皖不卑不亢,苏蔽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她眼神微眯,看着身前气定神闲的女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错觉:眼前之人并非西津那种蛮荒之地长大的庶女,而是经过大风大浪,掌管簪缨世家的当家主母,就如同自己的阿娘一样。 “阿姐?”苏皖轻声唤道。 “哦,”苏蔽回过神来,局促地整理了下头发,“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快些走吧。” 马车之上,苏蔽闭目养神,可是指尖总在不安地微颤,她不明白,为何苏皖病好后,整个人好似全变了。 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鹦鹉变成了恬静的孔雀,独自美丽。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苏蔽有些烦乱,率先下了马车。 众女眷坐在花园内的木椅上,或赋风颂雅、吟诗作对,或垂眉低语、说着悄悄话。 见到苏蔽进来,眼中除了艳羡,还有一丝丝的嫉妒。 她是名满大周的第一才女,七步成诗让太子太傅赞不绝口。更是太子的心尖儿,估摸着太子逼退了突厥,就要迎娶这位绝色佳人。 姚菁紧紧捏着酒杯,指尖泛白,横眉冷眼看向苏蔽。 是这个女子! 就是这个女子!抢走了自己的太子表哥! 可她怎么配?一个已经没有爹爹的女子,用什么来辅佐太子执掌天下? 姚菁轻蔑地笑了笑,拿起酒杯走到苏蔽的身前:“苏家姑娘,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么多人都等着你,还不自罚三杯?” 苏蔽有些为难地看向四周,自己四岁跟随爹爹进宫赴宴,误喝黄酒,起了一身皮疹,还惊动了太医,自此不再喝酒,这几乎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周旁的女眷仿佛看不见苏蔽似的,自顾自地聊天,只不过眼角的余光仍旧偷偷打量着她。 苏蔽想起阿娘昨晚的嘱咐:成为太子妃之前定要谨小慎微,莫要与他人起争执。 姚菁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昂起头,扬起嘴角,有些戏谑地看向她。 苏蔽脸色发白,接过酒杯的手指微颤,闭上眼,昂起头,就要把这杯酒吞下。 突然,手上的酒仿佛被人夺去,她睁开眼,竟看见苏皖将那酒一口吞下。 “我阿姐身体不适,这杯酒我代她喝了。”苏皖将手垂于身前,声音清冷,面无喜波。 苏皖的动作太快,姚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是庶女苏皖时,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这个庶女说话的份?看来苏家的家规可真是好,嫡庶不分,长幼无序!” 苏皖掩嘴轻笑:“我苏皖可比不得京都知书达理的女子,毕竟自小陪着阿爹镇守西津,大字也不识几个。” 在座的都是养在深闺的女眷,平日里说个事,都七曲八绕的。今儿听到如此粗野的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随即苏皖正色道:“可我知道君臣有别,这是长公主的家宴,不是你姚家的家宴,长公主还未发话,你竟在这儿威逼我阿姐,莫非自诩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