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页
此事过后,查案出错的苏则明也受了申饬,责令闭门思过一月。 众人一看, 两边是各打五十大板, 一时不知君心所向,只能感慨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样一看,朝中上下愈发令行禁止, 新法的推行也不再遇见重重阻碍,怎么想都应当是一件好事。 宋灯想,兴许是她错了。 可为何她还是忧心忡忡,难以从内心深处认同此事呢? 宋灯慢慢得到了答案。 张阁老之事后, 朝中又出了几件事, 俱是一桩小事接连不断牵引出令人惊骇的大事,有的同人阴私相连, 有的则同政事相关。 宋灯曾经忧虑过的事终究成了现实,朝中多党林立, 想要寻求政事目的之时,并不在政事本身角力,而是另寻名目,攻诘主持此事之人的鄙陋,以此拉人下马,破坏此事。 元孟会看不出这点吗? 那又怎么可能呢。 宋灯静静看了数月,最终确定,自己没有误会,元孟确实乐见其成,可她还是入了宫。 这一回儿,话还没开口,宋灯便先跪下了。 元孟许久没见她,脸上方才露出一点难得笑意,便又因她这个举动神色渐冷。 因着心中这份愠怒,他没有让她起身,只是问道:“你今日又有话来规劝我?” 宋灯不因元孟嘲讽的口吻而动摇,道:“陛下在利用臣子间的互相攻诘?” 元孟的神情不明,只道:“想将格局重塑,这是最快的方法。” 宋灯明白,当朝中格局混乱,元孟想要插手许多事都将变得更加简单,他可以轻轻松松换下一批老臣,安入自己想用的人。到时,他再想推行新令便不用像如今这般磕磕绊绊,想要革故鼎新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这本该是一桩好事的。 宋灯问他:“陛下,那在这之后呢?你能收住这滩浑水吗?” 朝堂不该只是元孟的一言堂。 元孟深深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宋灯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根本没有想过改变现在的一切。 宋灯冷静道:“这一切在陛下眼中,是不是不过一盘棋局,每个人都不过一枚棋子,就算有着自己的心思,可陛下只要轻轻挪动一枚,便能将整盘棋局改变。” 元孟没有否认,只是道:“朕是一名好棋手。” 如今的局势让他比以往所有时候都更加得心应手。 宋灯道:“可是陛下,再好的奕者也会输,也会被人逼到绝处,不得不弃车保帅。倘若有一日,陛下该弃的车是我,是哥哥,陛下又会如何处置呢?” 宋灯问这话,却是因为想到了张阁老之事。虽说于暮春只是被裹挟在背景一样的传闻里,可如果换作从前的元孟,他便是不帮忙出手平息这样并不友好的传闻,也绝不会顺势利用。 如今的元孟……好似为了下好这盘棋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牺牲。 元孟神色微怔,道:“你是担心这事?” 他沉郁的心情方才有了片刻好转,便听宋灯道:“陛下,你不该将他们都变成你的傀儡。这天下本就应当集群策群力来治理,而不该始终只靠你一人。便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疏,更何况你我始终只是凡人。” 宋灯知道,她这话逾越了,是大大的不敬。 元孟愠怒,半带讥讽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推波助澜,他们便没有那些心思了?你想像中那种,人人都奉守天下为公的朝堂是永远不可能出现的。” 宋灯道:“陛下,这一点我心里也清楚。可我们分明可以塑造更清明的氛围,树立更多限制的法规,推行更值得提倡的德化之育,来尽可能地接近这样的状态。为什么反而要去助纣为虐?” 宋灯抬头看向元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失落道:“如果像我说的那样做,陛下或许也会受其限制,不能再随心所欲。可人人都被限制,人人都不能随心所欲,才是朝堂最稳固,最能为百姓造福的时候。陛下不这样做,是因为……” 元孟摔下了桌上的笔洗,大声喝道:“够了!” 那笔洗在他脚边碎开,离宋灯很远,便是溅开的碎片也没能落到宋灯跟前,更不用说伤到她,可她还是被那声响吓了一跳。 宋灯低下头,手抓住衣摆,心想,她差点就说出来了。 元孟回过神,才发现这满地狼籍,有些头疼,外边的宫人无召不敢入内。他低头看了眼宋灯,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深深埋下的头,心中竟也有几分凄然,不愿让其他人看见她现下狼狈。 元孟深吸口气,道:“你退下吧。” 宋灯离去许久,他方才枯然道:“唯独你,不该如此。” 换作其他任何人说了这些话,元孟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将他们看作阻碍。唯有宋灯,竟让他真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真的错了? 不。 他会成为真正的帝王,不被臣子所掣肘,他能想出英明的决议,也能让百姓的生活随之好转。他没有错。 宋灯早晚有一日会明白的。 宋灯也是这样想的,她早晚有一日会想清楚自己心中的念头的。 她回想着自己于养心阁差点说出口的那句话,心中有了恍惚的明悟,只是还差一些点拨,才能彻底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