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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晨时分,亮光透过窗隙与瓦檐,家家户户边在狭窄的青石街上生起了炉子,炊烟袅袅中,房屋的轮廓变得模糊,两侧的草木苔藓也变得迷蒙。每当这个时候,会给他一种短暂地回到故乡的错觉。 从前在山里的时候,爷爷也会一早就生炉子,早上或是给他磨黄豆浆烤芋头饼子,亦或是给他下野菜汤粉、做油炸洋芋耙耙……无论是哪一样,味道都是特别好。 可惜爷爷已经去世了三年了。 那些记忆中那些熟悉的味道,也在感官中逐年消褪。 夜生下车时在公交站旁买了个白糖烧饼吃,可眼下路过了丁桂的早餐铺子,他忽然觉得肚子还有些饿,于是又从上了一半的斜坡中折返回来,打算来一碗青菜汤馄饨。 直待穿过门口蒸笼的白烟,他才看清了店中人。 他十分意外地在这间小店靠内的圆桌中,看到了住在他楼下的那位总不爱给他什么好脸色的小玫瑰。 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便一直用那晚她咄咄逼人的带刺模样代称着她。 而此刻的小玫瑰正穿着一身浅绿色波点图案的连衣裙,下垂着一双湿润的眼眸,小口小口地咬着筷子中夹着的土豆丝煎饼。 店主丁桂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张圆脸杏眼,长得格外有亲和力。此刻手中正端着红糖糯米粥,眼下瞧见了他,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夜生下班回来了?想吃点什么,姐去给你做!” “谢谢丁姐,给我来碗菜汤馄饨吧。” “好嘞,”丁桂应得极快,随即将手中盛得满满的粥递到了默不作声的小玫瑰面前,“婧婧,甜粥要趁热喝啊。” 店内生意不错,此刻的空位也所剩无几。 夜生扬唇一笑,径直便坐在了这朵小玫瑰的对侧。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到对方神色开始不自在了起来。可他却若无其事翻过了自己的右臂,大大方方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之前说你看着眼熟的话,没有骗人。” 梅婧微怔,只见眼前面容清隽的男人满面坦诚。 隔了好一会儿她翻过了自己的左臂,盯着那一块已经平滑的疤痕,这才彻底地反应了过来。 “……庄记火锅店,是你?” “是我,”夜生点点头,继而笑着收回了手臂,“当时你走的很快。” 羞愧之意在心头蔓延。 梅婧一时眼睫微颤,就连音调也徒然变低了几分。 “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那不然,我赔你点钱?” “你要是想赔我当时就赔了……”吹着头顶的吱呀作响的吊扇,一时放松下来的夜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不是想要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之前那次,我没有说谎。” 梅婧愈发变得无地自容。 “那要不你再多点点儿吃的,这顿我请你吧?” 夜生无奈一笑,“我真的不是要你钱。” 这时的丁桂正端着热腾腾的小馄饨走了过来,眼见二人低声攀谈,忍不住含笑打趣道,“哎呀,原来你俩早认识啦?我原本还想替你们介绍一下的……这样多好,大家住楼上楼下的,今后也能多个照应!” 梅婧正想胡乱点头,可夜生却直白道,“其实也不算认识,我到现在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她叫梅婧,西边甜城来的姑娘。”丁桂笑着将馄饨放在了他的眼前,馄饨汤上盖着的那块金色的荷包蛋格外显眼,“婧婧面皮薄,人比较内向,你可别冒冒失失地吓到人家!” 夜生礼貌地用双手接过碗筷。 “丁姐,我刚刚就是随意说笑几句。” 丁桂嗔怪般一笑,随即转过了脸道,“婧婧,他是住在顶楼的夜生,郑夜生。你以后家里有什么水啊电啊的出了问题就上楼找他去,他手巧,人也好,是个热心肠。” “谢谢丁姐,我知道了。” 梅婧虽嘴上答应地痛快,可心里依旧觉得别捏。 她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也不想因为一点日常的琐事便白白地欠了别人人情。可惜郑夜生的手臂上还有着那块不小的伤疤在,他们之间,早已是自己亏欠了别人在先。 “那你俩慢慢吃啊,我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丁桂收放自如地结束了对话。 然而梅婧却没了继续好吃好喝的胃口,直到结束了这顿早餐在去往游泳馆的路上,她都是兴致缺缺的,只觉得心头平白地积了一桩事,怎么也自在不起来。 待她再次见到夜生时,已是入了秋的光景。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她抱着洗好的被单,上楼晾到了天台的不锈钢架子上。梅婧将挂在杆子上布料拉得很整齐,宛如生怕起了皱似的,她喜欢洗衣粉的质朴清香,也喜欢这样空旷而静谧的午后。 晾完被单的她没急着走,而是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一所高中出神。 老楼并不高,高中的地势也不低,中间隔着几幢错落的楼房,此刻放眼望去,便只能看见cao场的小小一角,与生在角落处那棵高巍的乌樟树。 有三两学生正在cao场上追逐嬉闹着。 从童年起,梅婧生活中除了体cao便再没什么别的内容,这十几年来,她更是从未体验过正经的校园生活,所以现如今手里唯一握着的,也只有体校中那一纸没什么太大用处的中专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