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
在李响珍的参考建议下,吴非最终给徐悬挑了个黑色耳钉。考虑到艺人身份的复杂性以及上次假恋情事件,她打算用快递给他寄过去。徐悬没提反对意见,只要求她给自己手写张贺卡。 这个好办,即使科技足够发达,吴非依然一直优先使用纸笔,生日贺文几句祝福自然不算难事。 回到四夕之后,王思思对吴非的“跳槽”表示了理解,“但我还是有点不高兴啊。” 吴非抱歉地笑了笑,陈礼澄一没暗示,二没挽留,她做不到厚脸皮主动去要,而且林匪羽挺有诚意的。 “谈恋爱可以,不要影响工作。” 这是林匪羽的原话,你看,多么有大爱,多么有水准。不像陈礼澄,在微信上问东问西打探吴非和徐悬是否真有点什么,关心的样子好像想当两人的媒婆。即使是收到否认,也完全不信,坚持刨根问底。 男人不能太八卦,很败好感。吴非对前上司原本还留存的尊重基本上消耗光了,好在林匪羽给吴非安排的工作量很快挤满了她的生活。 四夕与Oka平台有隐形的绑定关系,Oka酝酿综艺和排片速度很快,因此四夕全年的流水线基本不停歇,吴非跟着林匪羽之后,少了很多跑腿活和应酬酒局,伏案工作基本就是一天。加班也不少,但是公司补贴制度完善,奖罚分明,她做的也算心甘情愿。 毕业末期比较忙的时候,吴非请了假,顺利进行完答辩后,算是彻底解放了。李响珍拉着男友做旅游规划,声称好不容易解放了,才不要立马当社畜。吴非对想做的没头绪,又没什么别的事好做,自然而然准备回四夕。 在那之前,罗胥禾要请她吃饭,说是庆祝她正式脱离学生身份。 吴非答应了,她耳根子对内一向软,而且有一些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小时候?”罗胥禾抬眼想了想,“我和他认识是在7、8岁,在那之前只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那他有没有去过城南?” “据我所知,没有,”罗胥禾擦了擦嘴,“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去城南读高中?” “嗯。” “不知道啊,陆夏天说他是为了离城北远一点,也就是我们几家在的地方。” “他很讨厌他家吗?”吴非扒拉着盘里的芦笋,“我见过他mama,人还挺好的。” 虽然会面时间很短,但也还是亲切的。当然主要是人漂亮,颜值和气质在那里,很容易忽略掉一些细节。 “季芸吗?”罗胥禾喝了口水,决定引用原主的话,“她就是想讨好他。” “为什么?”吴非不解。 “因为她不像个mama,生下他之后就出国玩去了。” “……你们这种人不是都有保姆什么的照顾吗?” “是啊,但我妈也没有把我丢给保姆养六年,”罗胥禾叹了口气,“我们先开始还不信呢,但是后来才知道是真的。他妈很像小孩,比较顾着自己开心,生下他之后不想管,说是散心,自己跑到丹麦去了。她的下一站就是在地图上抛骰子,他爸去见他妈的时候可能也嫌小孩麻烦,总之是从来不带他。” “后来不知道怎么开窍了,也可能是玩够了,终于回来了,可是他妈就……很单方面付出,自我感动,你能想象吗?” 吴非听得认真,赶紧摇了摇头。 “她并不去真正花时间和季南渊待在一起,陪他聊天,反而问我妈我喜欢什么,问陆睿想要什么玩具,然后看电视上什么最流行就买什么回家,确实很多热门东西大部分小孩喜欢,但是……” “但是他不是大部分小孩。”吴非没忍住接了话。 “嗯,季芸好歹还做点努力,他爸是根本装都不装……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问也问不出来,”罗胥禾的食指在玻璃杯外壁上打圈,“我们也不太敢问。” “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 “……” 季南渊很讨厌过生日,别人的和自己的一样厌恶,认识的第二年罗胥禾就发现了。 他的脸上一向不会有明显的喜怒哀乐,但是当季南渊很不高兴并且已经没有耐心隐藏的时候,不用看都能感受得到。所幸季南渊的发火基本上都很有涵养,不摔不砸,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自行离开。 直到十叁岁那一年,陆夏天说出了那句话。 那天是一次商界几大家族的内部聚餐,叁个小孩七拐八绕像是探险成功,偷溜到了一间客房里喘气,而这趟旅程的初衷已经被忘记。 陆夏天拉开阳台的门,天色将沉有一种炫丽的美感,她情不自禁地说:“今天适合死掉。” 虽是有感而发,但她本来只是开玩笑,因为早上打扮的时候又被当成玩偶娃娃一般被摆弄梳洗。 陆夏天对自己年龄的增长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不喜欢宾客夸奖她真漂亮的时候,陆临山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件可以给他带来交易价值的商品, “你不要乱说,什么死不死的!”罗胥禾出声。 “没有乱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死了不可惜。” “你应该选下雨天,”靠在门边的季南渊说:“雨水能把血液和脑浆冲干净点。” “你怎么知道我要跳楼?” “我猜的,难道不是吗?” 罗胥禾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两够了啊。” “我只是提建议。”季南渊看起来很无辜。 废话!看得出来你是在认真分析下给出的最佳解!但朋友说丧气话的时候,总不能顺着说你去死吧!肯定要安慰啊!罗胥禾强忍着敲打季南脑门的冲动说:“你……” “你怎么不死?”陆夏天转过身来,因为背着光的缘故,表情很难看清,“我想死的时候管他妈什么天气都一样会去死,你呢?你不是也没人在意,你怎么不死啊?” 罗胥禾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只恨自己开口不够快,没想到陆夏天居然和季南渊杠上了,她的心情一定真的很差。 “我怎么不死?”季南渊照着陆夏天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对啊,我妈好歹还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人真的关心你吗?我摔到脑浆迸射也有人给我收尸哭丧,你要不要看看你死了会怎么样?” 孩童的吵架可以非常幼稚,也可以非常恶毒。因为那时的善恶都很纯粹,为达成目标不计后果。比如我想要你比我还愤怒,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最能戳痛你的话说,而毫无筛选的措辞,就是被点燃的引线。 “好,”季南渊端起桌上的果盘又松开了手,清脆的瓷盘破碎声之后,他弯腰捡起了一片锐角最利的瓷片,“我不想看,你想看你看吧。” 他既像生气了又像是没有生气,神色像报复又像是解脱。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喜欢不喜欢重要吗?季南渊自嘲地笑了,我什么都不喜欢。 在脖颈的皮肤被刺破之前,罗胥禾冲上前打掉了季南渊手里的瓷片,“你疯了?你干什么?!” 季南渊推开了他,又弯下腰想要捡起刚刚掉落的工具。 罗胥禾很快反应过来,又锢住季南渊的手臂喊道:“陆夏天你说句话啊!!你们干什么啊?!” 陆夏天没有见过季南渊这个样子,从小到大的抽血检查她都是扭过头去,没看过一次真血,可是此时此刻季南渊的手流血了,一滴一滴砸进地毯里,无声胜有声。 破碎声吸引了仆人的注意,很快,管家已经在外面敲门了。 “对不起,”陆夏天呆呆地说:“我不是真的想看……” 下一刻,门已经打开了,屋里叁个小孩的神情迥异。 季嘉铭第一个走进来,他神色不悦,看着季南渊问道:“怎么回事?” 罗文声也跟着走了进来,看着一地残局怒斥道:“罗胥禾!你干了什么好事?!” 罗胥禾吓得身子一抖,松开了环住季南渊手。 “我把果盘砸了。” 季南渊是叁个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低头的,也是唯一一个答话的。没有“不小心”的前缀,没有“是我的错”的结尾,他只是平淡地告诉所有人这个果盘是他砸的。 气氛凝结下,陆临山打了圆场,他吩咐下人进来打扫,又笑眯眯地请各位回到了宴会厅。 而季南渊手上的伤口,直到上了回家的车才被季芸发现。 那个时候他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这时候她才看似着急地叫司机往最近的医院开,到了之后又赶紧找来医生进行消毒处理和包扎。季南渊冷冷地看着她,觉得可笑,这么好的演技不该用在他身上。 医生一边涂药一边安慰说幸好没有很深,而且伤口顺着掌纹,愈合后不会轻易被发现。 没有人真的在意又怎么会发现?不被发现的话不就太好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没意思,季南渊想要发生点什么。 “那之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罗胥禾看出对面女生的脸色不好,“要喝点水吗?” 吴非摇摇头,“不用。” “后来几个月,他连学校都没来。我和陆夏天怎么打听都没消息,后来还是我妈悄悄告诉我,他被送进疗养所了。” “为什么?!”吴非有些激动,“他只是手划破了而已!” “是啊,可是他爸有病。” “……” “而且说实话,那天的情况,我也真的很害怕拦不住他。他是确定了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的性格,你也应该知道,所以……” 所以疗养院是他的最优解。 罗胥禾将盘内最后一块切好的牛排送进嘴里咀嚼,咽下之后又抿了口红酒,“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吴非早早放下了刀叉,与罗胥禾的视线相交在一起,认真地说:“我们继续做朋友吧。” 他笑了,“我们一直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