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之后,少女四处寻找此人,但这名年轻男子却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落寞的她每日晨昏礼佛祈祷,希望再见那个男人,这至诚感动了佛祖现身。” “佛祖问:你想再看到那个男人吗?” “是,哪怕见一眼也行!” “要你放弃现有的一切,包括爱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呢?” “愿放弃。” “那你修炼五百年,才能见他一面,你不会后悔吧?” “不后悔。”斩钉截铁。 “于是,女孩变成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女孩却不以为苦。最后一年,一个采石队来,相中了她,把她凿成一块条石,运进城里,原来城里正在建造石桥,女孩则变成了石桥的护栏。就在石桥建成的第一天,女孩就看见了那个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过石桥。当然,男人不会发觉有一块石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两者只匆匆相逢,男人又一次消失……” 这故事的情节,多像我与魏光阴。经年前,祥和里的匆匆一瞥,有个人根深蒂固地种在我心。我努力多年,吃再多苦都甘愿,只想见他一面。终于,我见到了,他却依旧云淡风轻地与我诀别。 故事太容易引人带入,我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哭。遂迅速转身,拉起叶慎星就走:“看看那边有什么?”好几分钟后,叶慎寻才姗姗来迟迟,不知去做了什么。 行到荷田中央,放眼一看,人影攒动,比昨天热闹许多,大人小孩都在惊声尖叫或吆喝。我拉住路过的行人:“他们这是在……”“哦,捉泥鳅啰!” 捉泥鳅! 本宝宝小时候无恶不作,靠近乡野的地方,小动物多,我没事就去后山抓毛毛虫等无害生物,去吓唬祥和里的小朋友,以恐吓手段来巩固大王位置。可我爬过树抓过鸟偷过枣,唯独对泥鳅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滑溜溜地,速度嗖嗖,看一眼就背脊发凉,和遇蛇的状态一样儿一样儿的,没想叶慎寻和叶慎星却来了兴致。 “大哥!那边还没人,快去快去!” 叶慎寻找民俗老板娘借了桶,卷起裤腿就下水,叶慎星在岸边为他助威。一个人喊不够,还拉上恹恹地我。 看样子,叶慎寻儿时也没少作,在半腿高的水地里行走如常,还总能找到泥鳅喜欢藏身的地方,一挖一个准。最终,那一斤多的泥鳅成为我们的晚餐。 想起它们的模样,我连饭桌都没敢上。叶慎寻难得善心大发,叫服务员重新为我准备了一份rou粒炒饭,亲自送到了我的房间。 那碗饭闻起来倒是香喷喷,我吃得不亦乐乎,间歇问他:“这是什么rou啊?不像猪rou的口感,也不是牛rou,倒蛮好吃的。”他抄着手,振振有词:“泥鳅rou啊。” 我一愣,不愿相信。但见他神情自然,不像撒谎,当即一阵恶心反胃,跑到卫生间吐了十分钟有余,再出来时,咳得眼红红,泪水涟涟。 “叶慎寻,你太过分了!” 我已丝毫顾不得什么少爷不少爷,老板不老板,当场发飙:“你知不知道我发起火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那你胆儿太小了。” 这厮,不认错,还挑衅。我真是发了疯,才会跟他来什么破旅行! 想到这,我气更不打一处来,立马打开电脑噼里啪啦。他慢悠悠晃到我身后:“干吗?上网发帖骂我?” 我没理他的意思,分分钟定好回程的机票,腾地起身:“叶先生,劳驾让让,工作我不要了,您已经没任何权利妨碍我的人生自由。”语毕,拉开衣柜开始收拾东西。 见真触到我的底线,叶慎寻缓了气焰,将拉着行李箱欲夺门而出的我逮回来。 “你别拉我!” 他恍若未闻,被我挣开后持续伸手。我就是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他都软了,我得趁此机会多嚣张嚣张啊:“听不懂吗?叫你放开,别碰我!” 叶慎寻将我扯回电脑桌:“我倒不是想拉你,但本着人道主义,我有义务告诉你,程小姐,你的机票定反了。” 我怔住,将视线定在屏幕上,发现我刚才气急之下,竟将徽州作为了目的地,出发地是滨城。 这并非最让人崩溃的。更晴天霹雳的是,始作俑者悠闲地推门而出,余音绕梁。 “财务不认这个账。” 他说。 程改改很抑郁。 就算事后叶慎寻说那不是泥鳅rou,她依旧心有余悸。旅行第三天,出发去附近的名胜高山,半小时路程,一向话痨的她只字未语,叶慎星都觉得诡异。 经过山脚一家民族服装店,叶慎星兴冲冲将程改改拉进去,指着一套碎花蓝色长裙说:“橙橙穿,好看。” 老板很有眼力见儿,一边取衣裳,一边撺掇云里雾里的程改改:“试试吧,试试,不合身还有别的样式和码子。” 连叶慎寻也微一弯腰,跟着进店,扫了长裙两眼,说:“入乡随俗。” 面对太热情的人,程改改从来不忍拒绝,头皮发麻进了试衣间。再出现,叶慎星率先鼓掌:“美美的!” 小孩子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尚不懂说谎。女孩瞧了镜子里的人两眼,好像是不错,有点窈窕淑女的意思。 闻言,老板喜色更甚:“瞧,多好看啊,这套衣裳在我店里挂了很久,许多女孩子一眼相中,也试过,可高矮胖瘦的气质总差那么点,这姑娘一上身,简直就是它的主人。” 想着衣物不实用,离开小镇回到滨城,也没多少时间可穿,程改改扁了扁嘴,一句算了吧还没来得及出口,叶慎寻抢先问价:“多少钱?”“三百八。”“你这做工顶多值一百八。”“这不是店面费……”令程改改叹为观止。 还以为像这样的人,从来高高在上,根本不屑讨价还价,突然感觉又接近了些。 女孩抑郁稍减,佯装不喜欢地一边进试衣间,一边帮忙砍价:“整年也就秋天能穿个一两回,现在网购的样式也有类似的,可能比一百八还便宜。” 叶慎星无辜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说得老板回不了嘴,最后干脆一咬牙:“行,一百八就一百八。” 明明只便宜了两百块,程改改却感觉赚了两百万,霎时忘记了叶慎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欢天喜地跑进试衣间要换下。老板在外边喊:“小姑娘!不用换了!就这么穿着去爬山照相,肯定招人眼!” 末了,又回头对身后的人解释:“我真不是为了卖衣裳才这样讲……” 叶慎寻并不想听,一抬手,打住他的滔滔不绝。程改改则听了老板的话,穿着新长裙跑出来,笑嘻嘻的,隐隐露出右边的小虎牙尖儿。女孩眉目并不精致,却被身上那大片蓝,衬得鲜研。 男子静静打量片刻,忽地垂眼,低声接了句:“是挺好看的。”他说。 不知指裙子,还是人。 裙子是叶慎寻埋的单:“就当弥补吧,毕竟你定错的机票,财务肯定不会报销。” 报不报销还不就你的心情?一时间,我不知该先骂他吝啬,还是先感谢他送的礼物。 从山顶下来,我和叶慎星累得不行,晚饭都没吃,直接躺下了。半夜觉得冷,迷迷糊糊醒来,发现窗户没关,抬头便见月亮,又大又圆,顿时睡意全无。 村落的半夜是热闹的。这种热闹不同于城市灯火通明,而是自然的馈赠。一阵风过,树叶沙沙,溪流潺潺,不知名的鸟叫,奏出特有的乐章。 头顶的木板突然震了震,我抬眼,发现叶慎寻也醒了,正倚着二楼的栏杆对我勾了勾手指。现在想来,也是单纯,竟从没想过羊入虎口的可能性? 当然,老虎应该对我没兴趣。 原来晚饭那阵,老板娘送了叶慎寻一小坛子的荷花酿。看来长得帅,走哪儿都能横行霸道。 我俩搬了小木桌到阳台,就着夜色下酒。我饮了小杯,口感涩涩,仔细品又有荷花的回香,忍不住多尝了两杯,被骂酒鬼。 月黑风高夜,谈心八卦时。我终于忍不住脱口那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那位解小姐看起来并非不喜欢你啊。你这一求婚,她应该上赶着才对,怎么会拒绝?” 叶慎寻端酒杯的手一顿,四两拨千斤反问:“我如果知道,还会失败吗?”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官方传闻是,解冉年轻貌美,事业如日中天,未来必有更大的舞台。过早结婚生子,意味着抛弃一切:名气,身材,公主光环。要下这个决心,的确需要时间。唉这么一想,叶慎寻好可怜啊,可怜得我又和他碰了一杯,长吁短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睨我一眼,无比认真:“你不理解。你和那人,根本没机会走到这步。” 我靠,别拦着,我要掀桌了。 起初以为荷花酿度数不高,结果醒来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叶慎星两个巴掌拍醒我说:“橙橙,起来回家啦。” 再睁眼,发现那两兄弟一人拉个行李箱,望着床上四仰八叉的我。 “不过,你睡觉的样子好搞笑哦哈哈哈……”叶慎星尚不懂婉转为何物,脱口而出。 高窗前,一片绿景作底,叶慎寻眼波微动,其间的揶揄一闪而过:“这有什么?比她跳舞的样子好看多了。” 我一跃而起:“长这么大我就没跳过舞!”好像多么自豪似的。“所以才肢体不协调?”他剑眉轻扬。 听说,昨晚我酒精上头,抱着阳台的柱子当钢管,还问叶慎寻好不好看。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羞愤地将他俩赶出去:“知不知道这样随意闯进别人的房间很不礼貌?!万一丢什么东西可就赖上你!” 叶慎寻应该也是练家子,被我用力推也纹丝不动,抄着手说:“我才是应该追究房间里丢了什么东西的人好吧?” 我一僵,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的陈设与我那间基本相同,区别是我的床有纱帐,这儿没有。 叶慎星不知从哪儿学到的词语,天真地帮他哥说话:“是啊,橙橙,昨晚你和大哥同床共枕……” “闭嘴!” 我就是没有风度!我就是对待小孩子也不温柔!我就是……伤感我每次喝醉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都不是梦里的他。 机票是临时定的,周印昨夜很晚打来电话说,解家要向外界正式介绍新迎回的解家小姐,将在今晚设宴。“你有没有必要回来一趟?” 他的意思叶慎寻明白,目前慎周在忙的case不仅需要资金支持,更得在其他关口上打点关系。多年来,叶、周、魏、解四大家能风生水起,都是钱圈钱、利挂利的结果。如今解老爷子还身居高位,解明栋也是业内数得上名头的角色,面子不可不给。 叶慎星没玩够,却懂事,得知大哥有事要忙,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乖乖跟着沛阳回了费城。我长时间跋涉,脖子酸疼,本想回公寓休息,手指无意间触及脖颈,竟发现空荡荡,那佩戴多年的“迷谷”,不见踪影。 我一慌,即刻猜测应该是头晕乱舞时掉在了叶慎寻的房间,立马就要返回去找,叶慎寻阻止了我。 “人是我带出来的,你路上遇见什么意外,我脱得了干系吗?” “签个切结书行不行?!”我咬牙切齿,他依旧稳稳钳着我的胳膊:“不就是一木头吗?值多少钱,来回机票都不够吧你。”我气急,“有些东西不是能用价格衡量的。” 他面色莫名一黑,“这种东西我至今还没见过。”说完,驾着我上了车。 见拗不过,我选择迂回作战,想等他送我回学校后再走一趟小镇,没料叶慎寻看穿我的小心机,径直拉着我一起去了解家。 到门口,我死活不下车,他语气硬邦邦的:“别说你不确定那玩意儿是不是真掉在了房间里,就算是,服务员打扫后说不定当废物扔掉了。你就算走一趟,能找回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此言一出,我干脆窝在车里演磐石。 时至傍晚,叶慎寻盯着车里倔强不说话的女孩,神色渐渐缓下。她眼中的阴影不停变幻形状,在听见自己说找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后,那阴影彻底碎掉,似乎明亮的眼睛只要一眨,就能即刻憋出水花。 半晌,他妥协,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软:“那边自然有人会去找,到时寄回滨城。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解家门口已间歇有车辆抵达,车灯光忽明忽暗地在男子面庞闪替。女孩仰脸看他,清晰的双眼皮下,镶着黑曜石般的珠子,流光溢彩。 “如果真找不到了呢?” 叶慎寻目光一定:“找不到的东西,就不属于你。” 找不到的,就不属于你。 怕我想不开跑过去,叶慎寻非拉我在身边,美其名曰跟着他去见世面,结果被周印吐槽:“好歹也给人家弄身衣裳,这白t恤加牛仔裤,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生了个女儿。” 恰恰有好事者从周印身边飘过,只听见“女儿”两个字,立即凑堆八卦:“哎,你们看,叶家大少爷旁边站着的,居然是他女儿!” 我虽然身高……三围……但至少也能看出十几岁了好吗?能不能有点逻辑! 谁料这群人无聊疯了,开始以讹传讹。我顶着重重议论穿越人潮,中途扯了扯前方人的衣角,希望他想个办法解释下,哪怕说我是他的助理也行啊? 叶慎寻秒悟我的意思,朝我微微点点头,刚好一精英打扮的青年男子前来敬酒,半开玩笑地说:“大半年不见,叶少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 他义正词严地摇了摇头:“她不是我生的。”我心甚慰,紧接着又听见一句,“是干的。” 谁都知道,干爹干妈干女儿什么意思,那人恍然大悟,哈哈哈笑起来,遥遥地向我敬了一杯酒,也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喝,兴奋至极地就跑去其他地方扎堆了,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