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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为我感叹,更是在为她生母舒贵妃的一生感叹。 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盛宠太过,便如置人于炭火其上啊! 而太后对舒贵太妃qíng分如此之深,我听了亦是感动。想起宫中的眉庄,更是唏嘘不已。 槿汐的话,仿佛是在盛赞太后的盛德以及与舒贵太妃的姐妹之qíng的,然而对我问的问题,却是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槿汐明白我的疑问,眼波微微一漾,已然含笑道:先帝驾崩之后,舒贵太妃恸哭不止,几度yù要殉先帝而去,幸好宫人们发现得早被救了下来。宫中妃嫔虽然从前对舒贵太妃时时埋怨、诸多不合,却也十分感动,连外头的臣子都知道了,盛赞舒贵太妃大义。太后也十分感动,而此时舒贵太妃亦自请出家为先帝祝祷,将六王爷托付给了太后抚养。太后感念舒贵太妃一片心意,又说太妃养尊处优,自然不能和甘露寺众尼同住,所以特意建了安栖观给舒贵太妃独自居住,于是命她出居道家,而不是进甘露寺修行。太后又怕旁人伏侍太妃会不习惯惹太妃生气,于是就让太妃的贴身侍婢一同跟了去住。也是太后体谅舒贵太妃的心思。自然,舒贵太妃若无大事也是不能随意离开安栖观一步的。 槿汐说得十分委婉,然而再委婉,我亦明白了。 舒贵太妃出居道家,而甘露寺是佛寺,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又只有一个侍婢伏侍我心下一动,如此,舒贵太妃几乎是与外界断了任何关联和消息。 我不动声色,只缓缓用筷子夹了一筷青菜。煮得软熟的青菜,任由人夹来夹去,软弱可欺。我若无其事道:听闻先帝生前十分喜爱清河王,几度有立他为太子之意。 槿汐垂首恭敬站立,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qíng感起伏与好恶之意,舒贵太妃的出身备受世人争议,立清河王为太子连朝臣都反对不止。清河王之上还有几位王爷,虽然我朝讲究立贤不立长,皇后也没有留下嫡子。但其余几位王爷比如当今皇上也是十分出色,当时琳妃娘娘在宫中无论论位份还是宠爱都是仅次于舒贵太妃的,而出身又高贵些,又有执掌六宫之权。所以先帝退而求其次遗旨立当今圣上继位天子也是qíng理之中的。槿汐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仿佛轻描淡写一般无关紧要,然而我听清楚了,何况又有当年摄政王的支持,当今圣上继位天子是顺理成章的。 我只觉得脑中一阵阵发凉,却是如明镜一般刹那雪亮。 摄政王!他才是玄凌继任为帝最紧要的一着吧。 然而,我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陈年旧事而已,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如今,稳坐在紫奥城九龙金椅之上俯瞰天下、手掌乾坤的,是玄凌呵。 舒贵妃与玄清,都是被皇权争斗所牺牲了的。哪怕再不甘,事实已是如此,无法再改变了。 可是事实是如何也好,我与舒贵太妃和玄清的来往都无关皇权了。毕竟,我已经是方外之人了啊。 我喃喃道:所有纷争的根源,都只因为舒贵太妃是摆夷女子呵。 浣碧原本一直安静听着,听到此处,手中的饭碗咯噔一声落在桌上,滴溜溜打着圈儿。我忙帮她按住瓷碗,关切道:怎么了? 浣碧的眼神倏忽一跳,忙笑道:我只是好奇,舒贵太妃是摆夷女子出身么? 嗯。 浣碧拂一拂鬓角落下的发丝,低低道:摆夷被征平之后成为大周属国,然而到底是异族,舒贵太妃能以异族出身而到此地位,实在是不容易呵。 我闻言侧头,问:浣碧,你仿佛对摆夷有些了解。 浣碧啊?地一声,淡淡道:不过是听说些皮毛而已。浣碧的眼中又恳求的神色,向我道:小姐,你方才说还要拿长相思去太妃处,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和颜悦色道:你也很想见见太妃么?正好要抱琴去,我们便一同去吧。 浣碧颊上露出柔和的小孩子气的喜色,用力点了点头。 后宫-甄嬛传Ⅳ 14.青青河边糙 于是择了个天高气慡的日子,浣碧抱了长相思跟随我步行至后山。却见门外停了匹白马,脖子上挂着一朵红缨球,正悠闲自在地啃着嫩糙。我看了一眼,心头蓦地漾起一片薄云样的喜悦,正是御风。它见了我,欢喜地嘶鸣了一声。 我抚一抚它的耳朵,浣碧已经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门内有欢悦的畅谈声,因浣碧的推门而暂时停了下来。我拾衣而入,已经听得浣碧清脆的一声王爷。 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是着一身月白纱衫的他,负手立在舒贵太妃身边,闻声向我看来的目光中又惊诧,更多的是惊喜。他说:方才母妃刚与我说到你 我明了,与他点头示意,然后对着舒贵太妃敛衽为礼。太妃含笑来扶我,道:真是说曹cao曹cao就到呢,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的。又指一指玄清,道:刚从川蜀一带回来呢,连王府都还没来得及回去,你来得也巧。 我笑道:见今儿天气挺好,便吧长相思带来给太妃,我闯下的祸,要劳烦太妃为我弥补了。 太妃慈爱道:傻孩子,一个劲地爱说傻话,又叫人心疼。 我指着浣碧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女,今日特意带来与太妃请安。 浣碧规规矩矩行下礼去,口中道:给太妃和王爷请安。 玄清笑道:浣碧也难得向我行这样大的礼,今日是沾母妃的光了。 舒贵太妃招手让浣碧走近,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道:眉眼生得十分齐整,细皮白ròu的。太妃笑着看我一眼,道:尤其这双眼睛,长得倒和你像。 我不想太妃眼神这样犀利,忙笑道:是呢。 玄清在旁亦笑:从前没仔细看也不太觉得,如今听母妃说起,倒的确是有几分相像。 浣碧羞涩地低一低头,把琴jiāo到积云手中,于是一同坐着喝茶。玄清目光温然看着我道:这是新摘的雪顶含翠呢,才冲上,你一向喜欢的。 茶盏是雪白的新瓷,更衬得盏中茶水盈盈生碧。我的好恶,他是了然于心的。只是乍然见了这我在宫中时常常饮的茶,说不上悲喜,只觉得唏嘘不已。茶盏是新的,茶叶也是新的,唯有我这个品茶的人,还是从前的人。 玄清刚自远地回来,舒贵太妃爱子心切,难免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舒贵太妃与清用摆夷语jiāo谈了数句,我并不听得太懂,不由微微蹙眉侧耳认真去听。 浣碧见我蹙眉,悄声在我耳边道:舒贵太妃是用摆夷土语在和王爷说话,是叮嘱王爷在宫中要小心谨慎,平时也要小心自己身子,平日安分守己就好。 浣碧说得声音低,然而舒贵太妃离得近,还是听见了。不由看向浣碧,两条好看的眉毛蜷曲如圆珠,问道:你懂得摆夷语么? 浣碧略略迟疑,道:懂得。她定一定神,因为奴婢的母亲是摆夷女子。 我凛然一惊,难怪浣碧今日一定要跟了来,原来她的生母亦是摆夷女子。 舒贵太妃哦了一声,眉目间颇有点欢喜的神色,道:是么?说着用摆夷语问了几句话。 浣碧不假思索,以摆夷语回答得十分流畅,又以摆夷人见过长辈的礼节向舒贵太妃问安。 舒贵太妃果然笑逐言开,含笑招手道: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浣碧依言走近,重新以中原的礼数敛衽为礼,屈膝福了一福,道:舒贵太妃万安。 舒贵太妃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仔细端详良久,轻声问道:你在甄娘子家府中为奴? 浣碧不自觉地低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正是从前的吏部侍郎甄府。 太妃微微沉吟,忽然眸中一亮,询问道:他的名讳可是叫甄远道? 浣碧轻轻点头,正是。 我见问到爹爹,也不好闭口不言,于是禀明道:甄远道正是家父,浣碧自小伏侍在我左右。名为奴婢,实则qíng同姐妹一般。 玄清温和的笑容似天边洁白的浮云,浣碧自幼生长在甄府,娘子在宫中时,也是浣碧陪伴左右,如今更是同甘共苦了 舒贵太妃却不作声,凝视浣碧片刻,突然发问道:何绵绵是你什么人? 浣碧身子陡地一震,一双秋水明眸骤然浮上了一层稀薄的雾气,眼中已是珠泪滚动,声音微微颤抖:正是我娘亲。 我心下也是矍然一惊,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浣碧生母的名字。从来,我只知晓浣碧是我的meimei,而她娘亲的一切,没有人对我说,我亦是茫然不知的。 只是,绵绵,这样缠绵悱恻的名字,又出身摆夷,该是如何有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呢? 舒贵太妃叹了一声,露出欣慰的神色,道:果然,母女俩长得这样像,好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着关切道:你母亲还好么? 浣碧一时答不出,喉中哽咽,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几乎无法回答,只得回转身去拭泪不已。我替她回答道:浣碧出生之时,她母亲就去世了。所以爹爹抱她回来,自幼养育在府中。 舒贵太妃怅怅叹息,片刻道:是了。绵绵与我同是罪臣之后,她更被永世没入奴籍,不得翻身,自然是不能嫁与官宦之家为妻作妾了。怪不得她要称你为小姐了。说着不由泪光盈然,垂首啜泣道:绵绵真是可惜了。于是招手命浣碧上前,抚着她的额头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我心中也是伤感,抬头见玄清目光凝滞在我脸上,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只向舒贵太妃道:浣碧的母亲,可是与太妃熟识的么? 舒贵太妃一壁安慰地拍着浣碧的肩膀,一壁向我道:从前从摆夷出来,我与积云是一道的。当时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正巧遇上了同出摆夷归降大周的绵绵。太妃十分感慨,当时她也不叫绵绵,而是叫碧珠儿。绵绵是她后来自己改的名字。说到此间,太妃只是无声地看着我,默默不语,唯有清朗目光深沉邈远。 我心头刹那一亮,仿佛有闪电划过心口一般突兀地照耀清明,脱口而出道:青青河边糙,绵绵思远道!因为爹爹的名字叫甄远道,所以她改名叫绵绵,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