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历史小说 - 后宫甄嬛传在线阅读 - 第3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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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实初一向平和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他只以沉默相对,眉庄的叹息似窗外一点微弱的风声,你不说也不要紧,我qíng愿你不说,也不要因为我快死了而可怜我、骗我。

    那日的药量不足以让我动qíng,所以,你不必抱歉。温实初终于开口,我关心你,也并不只是为了嬛儿。

    是么?眉庄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那件事虽然叫你自责,可是能够遇见你,实初,我永远也不后悔。她再次伸出手,我的孩子,只在意他父亲疼他。实初,你要不要抱抱他?

    温实初没有再压抑自己起伏的qíng绪,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亲吻着孩子娇嫩的脸颊,终于欢喜地落下泪来。他伸手揽住眉庄,这样的姿势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这样欢喜,轻声道,我的自责,只是怕连累了你,又连累淑妃。

    他的亲疏在称谓上泾渭分明,我心中一宽,安静含泪微笑。眉庄的笑容似绽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jú,那样娇羞而明艳。时隔十年,不,即便在十年前,她也没有这般真心愉悦的笑容。

    片刻,她问我,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吧?

    我点点头,皇上今日也很累了。

    润。就叫润好不好?

    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jiejie,那是我们当年一起盼望的。

    她仿佛很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静的空灵与欣慰,无声地点了点头。她不堪重负地侧首,如羽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坠落,洇入温实初的皮肤。温实初在轻抚中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要为我哭。管氏与安氏最后指责我的话,真奇怪,我并没有想到淑妃,只是怕有朝一日终究会连累了你。虽然我已成残疾,可是以后可以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没有人会像诋毁淑妃一样诋毁我和你。

    眉庄轻轻颔首,你要陪着孩子长大,永永远远,不要让他受人欺侮。她温柔地靠在温实初胸前,真好。你从没有这样抱过我。她的声音含着满足,渐次低下去,我累了,嬛儿,你要帮实初好好照顾孩子。还有,皇后和陵容,还有蕴蓉,你都要当心她逐渐无声,安静地依靠着温实初,良久,良久

    仿佛还是在十几年前,夏日的午后,院子里的芭蕉用清水洗过,绿得能滴出水来。眉庄睡在临窗的榻上,因着天气热,浅桃色薄绡袖子滑下去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藕似的丰润臂膀,臂上笼着五彩丝带绞的丝镯,还是端午时我亲手编了给她辟邪的,鲜艳一团更显得肌肤腻白如玉。樱红丝被齐齐盖在她胸前,她连熟睡中也是这样端庄的神qíng,鬓发一丝不乱,金色的阳光覆上她的睫毛,似一只金色的蝴蝶停驻上她的眼眸,那样恬静。

    此刻的眉庄唇角含着与温实初一样的恬静微笑,我握着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的往昔,幼年时的天真烂漫,少女时的真心期许,入宫后的携手相伴,二十多载岁月,她终于在最后寻到自己一生的渴望。家族的荣耀、帝王的宠爱、盛大的荣华,所有的生死qíng仇、明枪暗箭后换取的无尚光耀,都抵不过此刻的真心相对。

    我退却两步,低低呢喃,jiejie,我和孩子并没有你这样的福气。

    她没有回应我,她再也不会回应我任何话了。

    我缓步踱出宫去,夜色流觞,宫中的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我的身体。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魇所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依附在我的身体,让我几近虚脱。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头顶泼天洒下,有冷冷的雨丝滑落,宫墙底下的青苔带着cháo气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眉庄走了,陪了我二十余载的眉庄走了。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像她一般对我好,会为我哭,为我笑,陪我患难与共。

    我麻木地走着,身后远远传来云板的丧音,哀恸声四起,尖锐的报丧声惊破了后宫沉郁的黑夜,惠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似要把我湮没,我颓然坐在永巷冰凉的青石上,失声恸哭。

    后宫甄嬛传Ⅵ 第二十章  谁怜我为huáng花病

    这一年的天似乎就是在这样的yīn雨绵绵中度过的。那一日的接连变故使所有嫔妃的心底都蒙上了一层难言的yīn郁,没有人再敢提起与那日有关的任何事qíng。眉庄的死使一向爱惜她的太后饱受打击,除了破格追封她为德妃之外,一切丧仪皆按贵妃仪制,给予她死后哀荣。因为眉庄的丧仪,胡蕴蓉的册妃之礼也一再推后。予润被我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因为难产,他的身子一直比别的孩子虚弱,须得rǔ母一碗碗将药喝下化作rǔ汁喂与他,如此一个多月,润儿的身子才慢慢平复下来。因是眉庄遗孤,我对予润格外怜爱,甚至胜过了我亲生的予涵与灵犀。

    那日的事qíng辗转通过胡蕴蓉之口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盛怒之后终究不发一言,只和玄凌一样嘱咐皇后多加保养,无须再多过问宫中事宜,只将一切jiāo予我打理。而在那次事件之后,管、倪两位更衣迁入永巷居住,赵婕妤与余容娘子也是足不出户。显而易见,颇得圣宠的余容娘子颓势渐露,逐渐被玄凌冷落。

    倒是隔了两日玄凌赐下一对宫中新制的赤金并蒂海棠花步摇给玉娆,褒奖她夜闯皇后殿护姐的勇气。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与其说是对皇后的再度无视,不如说是对玉娆的注目。

    转眼过了端午,玄清身体痊愈,与玄汾一同来向太后请安了几次,又闻予润儿啼之声日渐洪亮,宫中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热闹。

    玄凌与我商量起蕴蓉册妃一事道:蕴蓉的册礼也该办了。德妃过世,母后心里总不太舒畅,叫她的事冲一冲也好。又道,再不册蕴蓉为妃,只怕母后跟前也不清净。反正也简单,仪制有现成的,封号也不必再拟,便是昌字。

    我坐在榻上缓缓饮着茉莉香茶,那茉莉是取去年盛夏时新摘的茉莉花蕾,用吴盐腌制了搁进冰窖里冰着,待到一年后用滚水泡开,那茉莉顿时一朵朵绽开浮于水面,依旧清芬扑鼻,十分新鲜,淡淡盐味入口,亦能祛暑。

    我想起那日她从发明神鸟的绣绘上露出的心思,心中微有不快,淡淡一笑道:那昌字本是十分好的,只是太过招摇了。谁不知道胡meimei握着那块万世永昌的玉璧而生,皇上若真心疼她,就不必为她太张扬。

    他手中翻着一卷《太平御览》闲闲翻阅,颇为疑惑地抬头看我,你也觉得蕴蓉有时过于张扬了?

    我拨弄着茶盅盖子,徐徐道:冬日里的水仙花特别香,可是香气太浓了也叫人头昏。如这茉莉香茶一般,香远益清才是好事。胡meimei有皇上和太后疼爱自然是得天独厚,可是登得高难免会有小人觊觎忌恨,若非meimei得此厚爱,也不会有人留意到衣裳这些细微末节,何必招来是非呢?

    玄凌轻笑道:你虑得也是,就给她改个封号吧。蕴蓉素来聪敏慧黠,便把敏字赐给她,你知会内务府就是。

    他望见墙上新绘的一副《秋浦蓉宾图》,荷叶枯huáng,芙蓉展艳,一派秋光旖旎,花间两鸿雁振翅凌空,双双对对,意驰千里。他笑道:朕记得不曾赏过你崔白(1)的这幅画。

    我掩口笑道:小女儿涂鸦之作,皇上也被瞒过了么?我见他疑惑,道,是臣妾小妹闲来仿作而已。

    小妹?他微微一笑,已是舒展的神qíng,可是那日闯入皇后殿的女子么?朕赐她首饰之后也未见她来谢恩,今日就在你宫中,她可不能托赖了吧。

    我推脱不得,只得唤了玉娆前来。彼时玉娆新妆才罢,过来时很有些不qíng愿,向玄凌福了一福便一语不发面壁而立。

    玄凌不以为忤,只含笑道:你很擅长作画,可愿意和宫中画师切磋?朕可以为你安排。

    玉娆淡淡道:宫中画师多崇富丽辉煌的色彩,皇上看臣女临摹崔白之画,就知道臣女与画师必定话不投机。

    他凝望墙上画作,你画了一双大雁。他悠悠沉吟,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大雁乃是忠贞之鸟,是该成双成对。他笑,你jiejie在太平行宫时住的居所名为宜芙馆,她是很喜欢芙蓉花的。

    玉娆此刻才盈盈一笑,臣女也喜欢忠贞之鸟。

    玄凌见她展颜,不由微笑注视她,你头上青玉簪子很好看。看你仿佛妆饰过,怎么朕赐你那对金钗你不喜欢,朕召见也不戴上。

    我唯恐玄凌迁怒玉娆,忙道:她素日不爱这些金器,所以不曾戴上。我推一推玉娆,皇上赏赐,你还没谢恩呢。

    玉娆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臣女不仅不喜欢金器首饰,而且那步摇上的海棠花是jiejie所钟爱的。jiejie喜爱的,臣女不会沾染分毫。

    玄凌笑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分享也不错。他招手唤来李长,去把崔白的《秋浦蓉宾图》拿来赏给甄小姐。他笑吟吟解释道,这幅《秋浦蓉宾图》六弟与九弟都喜欢,老六中意芙蓉,老九喜欢大雁,都跟朕要了好几次,朕也没给。现在朕就赐给你,由得他们眼热去吧。

    玉娆脸上微微一红,欠身谢过。

    我想起玄清当年为我庆生种下的满池芙蓉,不觉淡然含笑,这画是个好意头,臣妾很希望来日小妹成婚不要与臣妾远离,彼此来往方便,就如画中大雁在芙蓉花畔,要不然姐妹分离,又有什么趣儿。

    玄凌只笑不语,数日后陆陆续续又叫人赐下两方李廷珪墨与几卷澄心堂纸,随她作画用去。我见玄凌如此,本有几分上心,然而玄凌来时也只偶尔唤玉娆在前,静静看她烹茶、作画,常常一语不发,只像是远远赏景一般。玉娆更不会先去和他说话,只管自己安静。窗外芭蕉绿意掩映,偶尔有一点粉色的花瓣跳跃在日影下,时光这样静静流逝,三人安坐其中,倒也不觉时光匆匆。

    如此,半月后,胡蕴蓉行册妃之礼。贞贵嫔身子稍稍见好,亦勉力支撑着去观礼。我端然肃立观礼,悄然向浣碧耳语,那日你抱了二皇子偷龙转凤之事,贞贵嫔没有起疑心吧?

    浣碧道:没有。奴婢在三殿下脚背也依样画葫芦扎了两针,且贞贵嫔那几日病着了自顾不暇,待接回二殿下时伤口早已痊愈了。她抚着心口道:那日李公公来抱殿下,正巧二位殿下都抱在德妃娘娘那里睡觉。奴婢见公公满面愁容说要请殿下挨上两针,滴血验亲,心知不好,趁人不备用娘娘亲手绣的襁褓裹了二殿下来了。反正两位殿下长得相像,又都睡着,只要奴婢抱紧了轻易不会有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