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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细细盘算着,平阳王玄汾是先皇幼子,生母顺陈太妃出身寒微,原是绣院的一名织补宫女,终先帝隆庆一朝,最高的位份亦不过是恩嫔。虽然得以进了太妃,完全是因为儿子的缘故。饶是这样,平阳王自幼也是由早薨的先头五皇子的生母庄和德太妃抚养长大的。如今甄氏一门在前朝虽然人丁凋零,但却是本朝仅次于朱氏的贵戚之家。我身为正一品的淑妃,协理六宫事务,膝下所出又是最多的,两位帝姬,一位皇子,又养着眉庄的予润。在外人眼里,何尝不是我手中有着两位太子的人选。 顺陈太妃为了儿子的前程计自然是千愿万愿的。平阳王自出生以来便受了生母不少连累,而庄和德太妃自己没有亲生的孩子,为了自己将来在后宫安老的日子,虽然不敢明里得罪了太后,但心里定是十分赞成的,否则今日也不会主动向太后提起。如今,只是太后那一关难过,除非我心下一动。 如今我在深宫里,执掌着六宫事务,要见一见九王自然不会十分困难。只是太后已经知道了他与玉娆的事,我为着避嫌,也为了防着犯太后的忌讳,反而不能出面了。而且这话,必定要至亲去问才好。玄凌自然不会,岐山王虽长,却是个最怕事不过的,怎肯得罪太后。 我思来想去,如今肯帮忙又帮得上忙的,只有他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玄清我多么不愿意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叫你担心我,可是总是不得不麻烦你要你扶持我。 我微微怅然了片刻,然而多少事,根本由不得我怅然,于是扶着玉隐的手起来,极轻声地道:这件事,唯有请你和六王帮忙,另外还得去向九王问出一句准话来。 这句准话,由清向玄汾问到了。是最让我与玉娆安心的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有他对玉娆如此心意,费尽心机也是值得的。 玉娆辗转听到这句话后虽然十分感动,然而未至落泪,她笑吟吟向我道:我早知道他的心意。 那样笃定,连我与玉隐也欣慰良多。 宫中暂无选秀之事,年下嫔妃朝见时并无新人,加之安陵容渐有失宠之势,陪伴玄凌的唯有敏妃与余容娘子最多。因而作为清河王侧妃的玉隐联络各家亲王王妃,各选了一位妙龄女子入宫,因是王府举荐,我也不便薄待,请旨之后皆封做常在。岐山王府推荐的罗氏为瑃常在,清河王府推荐的祝氏为珝常在,平阳王无妃,便由德太妃推荐了江氏为瑛常在。 三位常在入宫倒是喜事,各家王府为进宫嫔,皆是挑了妍丽多慧的女子。瑃常在擅弹月琴,瑛常在擅跳胡旋舞,珝常在尤擅昆曲,入宫后便一同住在玉屏宫中。三人一团锦绣,玄凌又喜她们新鲜可人,每每闲暇时便逗留于玉屏宫,于是三人入宫不过两月便已从才人、美人成为正六品贵人,尤以珝贵人祝氏最得恩幸。恰逢贞贵嫔缠绵已久的身子终得痊愈,玄凌欢喜之下便进了她为九嫔之一的淑容。然而六宫里议论起来,总说安陵容所得恩宠虽已大不如前,但皇上长女的生母吕昭容与皇子生母徐淑容皆在位序上排列其后,总叫人愤愤不平。 而余容娘子亦在新年时进为贵人,连封号亦不更改,人皆称余容贵人,领尽风sao。或许这两字的封号更看出玄凌对她的宠爱,自从那日观武台驰马之后,玄凌对赤芍的爱重日益明显,即便三美入宫,也未曾分去她几许恩宠。 玄凌新得三美,往我宫中走动自然少了些,新年中事多忙碌,后宫如此,前朝也如是。大年初一那一日立予漓为齐王,予沛为晋王,予涵为赵王,予润为楚王,四王并立,尤其是襁褓中的三子与长子一同封王,之前立长子予漓为太子的言论也逐渐平息了不少。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来了。 后宫甄嬛传Ⅵ 第三十一章 犹记年少衫薄 乾元二十三年的天来得特别早,雪才消,暖风一chuī,上林苑又是光无限。 这一日玄凌宿在柔仪殿中,晨起无事,他斜在g头看我梳妆。晨光中,相顾亦有温柔。 我簪好一枚珠石兰花在鬓边,隔着窗子问外头的品儿四小姐呢? 品儿道:一早取了纸笔说去画画了。 我转首看外头色深深,心中已有几分计较,笑向玄凌道:皇上可愿同去流连光么? 他欣然应允。我们携手穿行于芳糙鲜美的林间,踏着新生的绿糙分花拂柳而行。不时有香花停驻在我手心,他间或折下一枝别在我的衣襟。光影斑斓中的他恍惚有我们初遇时的恬淡,然而在光似旧时的感慨中,这点莫可名状的飘渺qíng怀终如晨曦的轻舞,会得消散。 倏然,我与玄凌止步,立于几株玉兰树下,目光被吸引。 太液池边,杏花叠影处,有一对少年与少女并肩而立。 也不知他们站了多久,两人身上落满了粉色的杏花,那清艳柔和之色轻柔地依附在他们的头发、脸庞和衣衫上,似有温柔的雪花将他们覆盖。 少女的手中握了一支笔,似乎在画着太液池无边意。而少年则在旁偶尔与她耳语几句。他每说什么,那少女便侧首向他一笑,或是嘟着嘴呢喃几句。两人的脸颊皆有绯红颜色,像是风缱绻,把周围如云霞般的千瓣粉色开在了脸上。 他们专注于这般宁和愉悦的jiāo流,对我与玄凌的驻足凝望浑然未觉。面前太液池波碧làng,身后杏花如雪纷繁飘落,远远一带太液烟柳鹅huáng嫩绿。万木含翠,和景明。其实何必再画,年少衫薄,身在其中的韶华儿女原就是最好的一幅意盎然图。 周遭一片寂静,风掠过我身边的一株玉兰树,嫣紫粉白的花朵飞旋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声。我悄悄留意玄凌的神色,一丝莫名的恼怒横亘于他眉心,然而,亦有一丝温柔神往滋味。 少年为她拂去身上落花,挑出一朵开得最好的轻绡似的杏花,别在少女发髻上。 她轻轻哎了一声,别闹。她临水照花,假意嗔怪,现下拿朵杏花来cha我头上,必是把我的碧玉凤钗给丢了。 怎会?少年正色道,那是你的东西。 少女红着脸轻轻啐了一口,我的东西多了,你那天偏要she我的凤凰。 少年脸上素有的孤清之气消弭殆尽,他眸光明亮,举动慡朗清蕴,似林下青松,他脸色微红,因为六哥说过,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少女再不言语,低头含笑,那笑意好似刚刚破冰融出的蜿蜒水,如此温柔清澈。良久,少女不再笑,她蹙眉叹气,jiejie问过太后的意思,太后并不赞同我和你在一起。 少年正色道:太后若不许,我便一直求她。她若不允,我便和六哥一样一直不娶。总之,我不辜负你,也不娶旁人。 少女愀然不乐,你是亲王,怎会只娶一妻。你看你皇兄便有那么多嫔妃。 少年容色肃然,诚恳道:我只和六哥一样,不另娶旁人。他停一停,六哥婚宴那日我便和你说过,我只等你。 少女轻轻叹息一句,少年看着她道:我知道尘埃未定,你总有许多的不放心。那么我只答你一句。他握一握玉娆指尖,你放心。 少女粲然一笑,轻轻道:我知道。 玄凌的沉默似摇落在重重秋霜里的薄薄芦荻,良久,他凝视我妆容jīng致的双眼,你是故意叫朕看见的么? 我坦然回视着他的目光,无需故意,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迟早会传到太后耳中。我停一停,所以,幸好今日是皇上看见。 太后是不会允准的。 我毫不退怯:如果是皇上请求,太后会允准的。 朕不会去。 四郎。我柔声唤他,如此小儿女qíng状,像不像嬛嬛与四郎当年。qíng醉如此,四郎与嬛嬛都是过来人,何不成全他们? 他眸光如电,似想把我看成水晶透明人,淑妃,你那么聪明,应该看出朕对玉娆的心意。所以你设法阻止。 我伸手一指,如此qíng景,并非臣妾可以阻止。皇上,你那么聪明,怎会不知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他一怔,默然道:朕自有办法。 我退一步,恳切道:即便皇上有办法,也请问问玉娆的心思。若不然,勉qiáng又有何益,九王又是您的亲弟弟。 他拂手而去,再不回答。 我忧心忡忡回到柔仪殿,见玉娆口角含笑回来,亦不愿对她明说惹她不快。而玄凌,也接连几日不再踏足柔仪殿。 这样的僵持在数日后以他的到来而打破。彼时玉娆正在我身边练习抚琴,她醉心于《诗经》的《淇奥》,把它谱做曲子来弹奏: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nüè兮!(1) 玄凌在窗外聆听良久,微笑进来,弹这曲子,玉娆已经有了思慕的君子了么?可知朕为君子,很喜欢弹琴的玉娆。 她对着玄凌从来是清冷如霜的神qíng,偶尔有客套的笑意也似云层间漏下的一隙泠泠月光,没有温度,且遥不可及。此刻含嫣一笑,恰似破云而出的温暖日光,明媚间照耀满园光,皇上喜欢臣女,是因为傅婕妤的缘故么?她以手抚腮,听说臣女和她长得很像。 你并不像她。如吟更多些缠绵娇妩。你she箭时的英气妩媚和朕从前的华妃一模一样,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但论容貌玄凌凝望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刻的眷恋与痴痛,你很像朕的妻子。 玉娆一愣,不觉疑惑,臣女与皇后并不像。 玄凌点头,尾音的咏叹里有无限感伤,她是皇后,不是朕的妻子。朕的妻子,她很早就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人世了。 我从未见玄凌这样沉浸在回忆与qíng感的jiāo织中与旁人安静说话。那种亲厚的感觉,有一丝的恍惚,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人,远远看着他们说话。仿佛我与他的qíng感从来都是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