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乐
苏灵郡连着观察了薛景阳很多天,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薛景阳每日替他疗伤,闲来无事就练练剑法,一手浮生三十六意在他的手中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剑出,绯色的光华在月色之下盛开,浮生剑被他紧紧握在修长的指间,每一剑刺出之时,绯光横空,宛若红莲绽开,他宽大的墨袍被凌厉的剑风被吹的鼓起,绯色的剑光映照着长夜,熠熠生辉。 苏灵郡倒了一杯茶坐在屋里看医书,听着屋外由剑气带起的瑟瑟风声,他终是再无心看书,放下茶杯,推窗而望。 薛景阳此时已经收剑,站在月色下,不知道在想什么,浮生剑在不甚明亮的夜中绽放出淡淡的光华,绯光像是快要透体而出,映亮了他墨色的衣袍。 忽然,他抬起头,不偏不倚,望向了站在窗边的苏灵郡。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一眨不眨,安静而专注,似是有难抑的感情,但又被深深克制下去。 苏灵郡竟有一瞬的失神。 相对沉默之际,薛景阳忽然垂下头,倒转剑柄,浮生剑化作点点绯光,散在他的手中。 已经达到可以召唤浮生剑的境界了吗?苏灵郡收回目光,薛景阳已经转身走进了驿站。 推门声响起,他连忙关上窗,坐回了椅子上。 “伤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吧。”薛景阳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响起。 “嗯。”苏灵郡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上次给你吃的九转丹,应该也在体内彻底化开了。”薛景阳上前一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苏苏,我有话想跟你说。” “是吗?”苏灵郡有些僵硬的想要抽出手腕,但无奈对方握的实在太紧,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现在吗?” “不,明天。”薛景阳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回答,墨黑的瞳仁专注而沉静。 苏灵郡微微颔首:“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把你明天一天都给我好吗?”薛景阳握着他的手腕,紧紧的,有丝颤抖,“只要一天。” 苏灵郡的目光落在了手腕上,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点点头,轻声回道:“好。” 薛景阳松了口气,紧握的手逐渐松开,而后藏进了自己的袖子中,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屋子。 苏灵郡无言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跟了上去。 薛景阳似乎是没想到苏灵郡会跟过来,他有些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己房间口的苏灵郡,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也有话跟你说。”苏灵郡走进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什么事?”薛景阳问道。 苏灵郡:“我不知道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说的吗?” “本道能有什么事?”薛景阳轻轻一笑,眉梢一挑,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并不难看出他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真的没事吗?”苏灵郡靠近了他,忽然伸手握住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既然道长说没事,那便是没事吧,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轻而温柔,手掌温暖而干净,仿佛大千世界里最无尘的一隅,浅浅映照着整个世间的光彩。 只一瞬,薛景阳忽然觉得,这颗七上八下跳了好几天的心渐渐稳定下来了,没有了一开始的躁动,也没有了这几日来的不安,唯剩下不可动摇的坚定。 我相信你。仅仅是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是薛景阳这些年来听见过最让他动容的话了。 他生性浪荡,也跟不少花魁女子之间有过往来,但从来没有哪个蠢货对他说过“我相信你”之类的话,更别说是被自己玩了这么多次的人。 连只睡过一次的女人都知道他是不可信的。 为什么还会有人相信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苏灵郡说出这种话,亦或者是露出这种坚信的神情,总是能够让薛景阳出乎意料之外的心软,一次又一次,就好像他第一次撞见他,也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这样的蠢货,真是不知道离开了白素清的光环会被人骗成什么样子。薛景阳这样想到。但不可否认的是,就是这样的蠢货,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就好像现在,对着苏灵郡那双仿佛揉进了细碎星光的眸子,他忽然有些动摇了——不去赴约,不想跟他生死别离,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后没办法接受,毅然决然的离开自己,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举动,这都比以后生死相隔来的强。 他只不过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就算他不接受,默默守护着也是好的。 然而薛景阳更清楚的知道,不去赴约,换而来之的就会是苏灵郡的决堤。这种时候,他也不想再去质疑魔君说话的真假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真实性,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赴约,他不能让这万分之一变成伤害苏灵郡的机会。 “道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灵郡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和而有力,“我与你走来的这一路,你虽然都在骗我,但是我相信,你救我的情,不会是假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还是能无所顾虑相信你的理由。” “你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你。”他轻柔的笑了起来。 薛景阳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他突然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够做到骗他一辈子。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深秋的夜,远处漫漫星光彻照了暗夜,月如钩般的悬在空中,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又会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这个深陷沟壑也坚不可摧的人奔溃? 第二天来的很快,薛景阳起床时,苏灵郡已经收拾好了,他盘膝打坐了片刻等待薛景阳的到来,然而薛景阳直到傍晚才来叫他。 落日西斜,秋日的阳光浅淡,桂花的香气飘散在风中,让瑟冷的凉风里多了几分淡淡的甜味。 两人沿着人声寂寥的古道走了很久,直至来到了一家小饭馆,薛景阳才停下脚步。 “只是吃饭的话,在驿站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来这里?”苏灵郡奇怪的问道。 然而薛景阳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便先走了进去。 这家不大的饭馆里苏灵郡刚走进去,就问到了一股久违的香气,是梨花的清香,充斥在整间饭馆。 “秋天还有梨花吗?”苏灵郡忍不住问道。 “自是没有。”薛景阳转头看他,“你喜欢梨花是吗?” “嗯。”苏灵郡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你在鹿鸣谷的时候,就差没把整个谷种满梨花了。”薛景阳神态倨傲的走到了柜台前,奇怪的是柜台前并没有人,整家饭店看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要不然我们换一家吧。”苏灵郡提议。 “不了。你等我一会。”薛景阳拉过他,把他拉到了一张靠窗的位子,按了下来。 苏灵郡奇怪的看着他,委实猜不出他想做什么。 薛景阳就这样大步走到了后厨,找到了几个伙计,冷声道:“让你们做的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的知道的。”店小二连忙点头。 苏灵郡坐在桌前好一会也不见薛景阳回来,只好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暂解口渴。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见拐角处不知何时飞进来了一只纸鹤,应是糖纸折成的,在夕阳的折射下流动着七彩的光泽。 那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在空中兜兜转转了几圈才飞到了苏灵郡面前,最后像瘫痪了一样掉在桌上不动了。 这折纸鹤的技术,实在惨不忍睹。苏灵郡忍俊不禁的拿起那只快要散架的纸鹤,把它重新加固了一下,那只纸鹤便又扑棱起翅膀,摇摇晃晃的飞向空中。 苏灵郡的目光顺着那只纸鹤落到了一处窗口,那里突然又摇摇晃晃的飞进来了好多只纸鹤,排成了一条线的形状,上下不齐的飞了过来。 “噗。”苏灵郡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见那几只纸鹤被穿在了一根白色的长线,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歪七扭八的把一根长线队形飞成了曲线。 苏灵郡双指一点,那些纸鹤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井然有序的排成了一字型,向自己飞来。 纸鹤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上,苏灵郡撤掉了术法,那些纸鹤便立马了无生机的倒了下去。 他把串起纸鹤的白线拆掉,然后随手拆掉了一只最丑的。 “生辰快乐。” 他看见里面写着。 字迹颇有些潦草,但写的很用心,生怕看得人看不懂,对方还特地又把潦草的字一笔一划的描了一遍。 苏灵郡掩唇轻笑,眸光透亮。 “苏苏。”薛景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用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生辰快乐。” 苏灵郡温柔的笑着:“除了先生,我没想到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 “本道记得,”薛景阳附在他的耳边,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这辈子都会记得。” 苏灵郡的嘴角忍不住又上扬了一些弧度,“谢谢。” “不用这么急着说谢。”薛景阳松开手,忽然从背后拿出个用彩纸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到了他面前,“待会再说也不迟。” “这是什么?”苏灵郡看了看盒子,笑道,“礼物吗?”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了,我们家的不能没有。”薛景阳把礼物往他面前推了推,“拆开来看看。” “嗯。”苏灵郡应的温柔,他把盒子上的彩绳解开后,小心翼翼的撕掉了外面的包装纸,忽然抬起头,看着薛景阳,“道长该不会送我一盒糖人吧?” “噗。”薛景阳笑出了声,“苏苏就这么觉得本道对糖人情有独钟吗?” “诶?难道不是吗?”苏灵郡打趣道。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像是因收到礼物而兴奋不已的孩童,着实可爱,让薛景阳不禁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礼物被苏灵郡小心翼翼的拆开,他把里面包裹精致的针包拿了出来,不由咦了一声:“这是……九针?” “本道想了几天,找人又讨论了几天才得出这么个结果。”薛景阳把盒子放到了一边,“本道之前看你用的那个九针有些旧了,所以特地找人给你定制了一份新的,你看看喜欢吗?” 苏灵郡闻言拆开了针包,里面果然插着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光线的照射下散着冷锐的星光。 “这……”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叠起了针包,叹息,“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但……不能用。” “为什么?”薛景阳有些惊诧的看着他,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只好着急的解释道,“这个九针的我专门请人定做的,不仅可以用来救人,还可以用来当武器,和你先前用的九针是一样的。” “我知道,”苏灵郡垂眸,忽的从袖中抽出了自己平常用的九针摆在了桌上,“这个是先生送我的。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在我四岁那年,也是我这二十八年来唯一收到过的礼物。” “哦。”薛景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面容沉了下来,“不要就算了吧。” “我没有说不要,”苏灵郡看着他,声音温柔如水,“我想说的是,道长的这份礼物得收好,然后藏起来。” “藏起来?”薛景阳不解。 “嗯,因为太贵重了。”苏灵郡把针包小心翼翼的放回了盒子里,轻柔的笑着,“我会保护好它的。” 薛景阳脸上黑着的线霎时间烟消云散。 两人对话间,店小二已经在后厨备好了所有的菜,挨个送上来。 “本道本来想自己做的,”薛景阳把酒坛打开,给苏灵郡倒了一碗,“但是学了很多天也学不会那些南方菜。” 苏灵郡笑了笑,道:“道长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在鹿鸣谷的时候翻你东西翻到的。”薛景阳爽然,“本道当时只无聊,想随便看看,就翻到了。” 苏灵郡喝了一口酒,动了动眉头,“这不是酒?” “伤还没好就想着喝酒?”薛景阳翻了个白眼,“你敢喝本道还不敢让你喝呢。” “那这是……”苏灵郡往碗里瞧了瞧。 清澈的水里还残留着几片梨花的花瓣,纯白的花瓣有些沉在水中有些浮在水面,闻起来散着淡淡的酒香,像是梨花酿,但喝起来确实甜丝丝的,没有一点酒的纯烈。 “用梨花做成的蜜水,因为长时间放在酒窖里酝酿,所以掺了一些酒香。”薛景阳解释道。 苏灵郡点点头,又喝了两口,确实是蜜水,但却掺着一股酒香,尤其是喝到最后的时候,酒香越来越浓,竟让人恍惚间有种喝了梨花酿的感觉。 两人对饮,每当苏灵郡喝完,薛景阳便再给他盛上满满一碗,而自己每次却只是小口小口的喝着。 薛景阳眯起眼,看着苏灵郡脚边逐渐增多的酒坛,随手把碗中的酒倒进了屋外的泥土上。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苏灵郡喝的满身酒气,他眼前的东西已经模糊不堪,数量也在逐渐增多。 店小二又抱了一坛过来,薛景把他拉着走向了一边,“这个真不是酒?” “不是啊,就是蜜水。”店小二肯定的点点头,“哎呦,客观你放心好了,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但对方喝不了酒,我们这梨花醉就是专门为了这种情况设计的,这酒香是最浓烈的酒香,但水,它就真是普通的梨花蜜水。” “闻闻就醉?” “对。”店小二抱着酒坛就要往苏灵郡那走。 “哎,你等等。”薛景阳把他拉了回来,塞了一锭银子到他手里,“带着后面的那群人去休息吧。” 店小二会意的点点头,把酒坛递给了薛景阳,走了。 薛景阳抱着酒坛回来的时候,苏灵郡在扶额,脸颊红的都快要媲美朝霞,看起来应是真的醉了。 “苏苏?”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灵郡抬头,忍不住蹙眉,“我不能再喝了。” “那就不喝了。”薛景阳把酒坛放到了一边,忽然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你感觉还好吗?” “我感觉很晕。”苏灵郡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好像喝多了,不过……这不是蜜水吗?” “是啊。”薛景阳拿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你醉了吗?” “嗯。”苏灵郡软软的回道。 “这我就放心了。”薛景阳离开了自己原本坐的位置,转身坐到了苏灵郡旁边,“苏苏,本道问你,你昨天说的更重的伤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灵郡没有说话,侧身一倒,便倒进了薛景阳的怀里。 薛景阳:“……晕了?”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苏灵郡便突然又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迷迷糊糊的回道:“你,是想套我话吗?” “……”薛景阳无语。 “你让我喝这么多是不是……想套我话?”苏灵郡不依不饶的问着。 “本道没有,那是你自己臆想的。”薛景阳据理力争,秉着撒谎脸部红心不跳的性格,死不承认。 ※※※※※※※※※※※※※※※※※※※※ 白斩鸡:祝苏苏二十八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