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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馆里那个人呢,如今被禁了足,门扉关得严严的,唯剩窗口透出橘黄的光,偶尔有人影从窗屉子前经过,也不知是不是她。 满福送到门前,刚想抬手去敲,却见夏太医冲他递了个眼色,立时便会意了,将伞交到夏太医手上,自己冒着雨,重又退回了廊庑上。 笃笃―― 门上传来叩击的声响,颐行正坐在桌前研读《梅村集》,银朱过去开门,才一见人,立刻发出了惊喜的低呼:“夏太医来了!” 里间铺床的含珍闻讯,出来蹲了个安,忙扫了桌前条凳请他坐。 因为常来常往,彼此间有了熟稔之感,颐行站起身冲他笑了笑,“含珍原说要去请您来着,前头人拦着没让。我挨打的消息传得那么快呐,这就传到您耳朵里了?” 夏太医就那么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如碧海清辉,微微一漾,就让人心头一窜。 颐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那种感觉和闯了祸心虚不一样,不是因为某种心情,是因为这个人。 想来有点儿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一方面因劳烦人家过意不去,一方面又因再次见到他,心存欢喜。那种心境也和以前不同,以前四平八稳缺心眼儿,还能以自己辈分高,没见过世间黑暗来搪塞。如今却因为自己鲁莽挨了打,担心夏太医会笑话她,觉得她笨,瞧不起她。 该说些什么呢……干脆自揭其短,说自己又崴泥了?颐行想搓手,谁知抬腕就是一阵胀痛,她只好难堪地比了比胳膊,“夏太医,请坐吧。” 夏太医并没有谢坐,视线一转,落在灯下打开的书页上,心道总算还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懂得禁足时候看书陶冶情cao。原本他是打算挤兑她两句的,但见她上进,火气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储秀宫里的消息传进养心殿了,皇上说小主信得过臣,特命臣过来看看。” 颐行哦了声,语气很平淡,“多谢皇上隆恩,没因我冲撞了懋嫔娘娘治我的罪,还派您来瞧我……” 夏太医挑了下眉,朝她伸出手,“小主眼下还疼吗?” 颐行觉得挺尴尬,把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道:“就是挨了二十板子而已,以前在教习处也挨过打……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然而夏太医的手却没有收回,那青白的,骨节分明的长指向她探着,重复了一遍,“臣奉命为小主看伤,请小主不要为难臣。” 颐行没有办法,讪讪瞧了银朱和含珍一眼,慢吞吞托起双手,送到了夏太医面前,“我说了不要紧的,您瞧……” 确实除了红肿,并没有破损的地方,夏太医看后点了点头,“皮rou受苦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小主自己忍着了。至于药,无非消肿的药剂,回头上了药晾干双手再上床,没的弄脏了褥子。” 颐行嘴上诺诺应着,心里此刻却在大声感慨,夏太医的手真有力,真温暖。 原本瞧着那样骨节分明的十指,触上去应当是清冷的,谁知她料错了,他的掌心明明很柔软。一双清瘦却柔软的手,和寻常人不一样,这是颐行头一回和他指尖相触,虽然自己的指腹肿胀着,相形见绌,却不能削减她此时内心的小鹿乱撞。 她红了脸,一向老神在在的老姑奶奶,在夏太医面前露怯了,扭捏地收回手道:“替我谢谢万岁爷……我这程子被禁了足,不能上围房里去了,您在Z老人家面前多提起我,千万别让他忘了我。” 在春心荡漾的时候,老姑奶奶依旧没忘了谋前程,夏太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真是凉薄他妈给凉薄开门,凉薄到家了。 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娇羞,果然和做作的讨好不一样。他想起前一晚她在养心殿的刻意逢迎,再对比眼下,现在是鲜活的,灵动的,有血有rou的,她对夏太医的感情,显然和对皇上的不一样。 自己输给自己,真是件悲伤的事。 他涩然望了她一眼,“小主放心,就算臣不提及,皇上对小主也是十分关心的。” 颐行胡乱点了点头,反正刚才已经谢过恩了,接下来可以撇开皇上,谈谈正事了,便扭过头吩咐含珍和银朱:“到门上瞧着点儿,我和夏太医有话说。” 她把人遣开了,孤男寡女的,倒让夏太医心头打了个突。其实明知她不会逾越的,可还是隐隐感到忐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对他说些什么。 老姑奶奶那双碧清的妙目移过来,谨慎地盯住了他,“夏太医,今儿储秀宫里发生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吧?以您对我的了解,八成能猜出我这么做的用意,是吧?” 是啊,他已经很了解她了,莽撞、冒进、缺心眼儿,任何糊涂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颐行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着急,怕他误会她,忙道:“上回您和我说的那些,我时刻记在心上,前两天含珍打发人出去查了那个兰苕,原来她在宫外时和她表哥有私情,没准儿把私货夹带进宫了,只等孩子落地,好让懋嫔抱着邀功。今儿我撞了懋嫔一回,发觉她的肚子果然是假的,这就印证了我的猜测,足见我今儿做对了。” 夏太医听完沉默,略顿了会儿才问:“那么小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次的教训,能让小主三思而后行了吗?” “这次是打前锋,下次我还敢。”颐行笃定地说,“主要我人手不够,要是再多几个人,干脆冲进正殿东梢间瞧瞧去,兰苕一定被她藏在里头呢,否则太医请平安脉,她哪里来得及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