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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439节

    一是洞庭湖及荆江沿岸州县的底层贫农,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二三十万人;一是逃避战乱南下的饥民,规模更为庞大,差不多有七八十万人投附洞荆联军,因此他们南下流亡,绝大多数人都变得一无所有,困于饥病,也更无所顾忌。

    不过,洞荆义军最初发起暴乱的中坚力量,却是与周边州县底层贫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三十六家水寨势力。

    三十六家水寨头领、头目,在占据洞荆联军上层位置之后,也更愿意提拔、任用周边州县出身的军将武吏,并视之为嫡系、亲信,可以称之为荆湖派。

    目前荆湖派是洞荆联军的主导力量。

    不过,南下流民投附洞荆联军的规模太庞大了,洞荆联军自身的组织能力又有限,不得不任用流民出身的武将军吏,利用宗族乡族天然形成的凝聚力,去统领各自的族人乡众。

    这就导致在洞荆联军内部,中下层军将武吏,南下流民出身的占了七八成,则可以称之流民派。

    徐怀使军情司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扶持东洲寨,更多还是要通过东洲寨去联络、团结洞荆联军内部、南下流民出身的流民派将领。

    相比较侨县南蔡吸纳二十四五万南下流民,就能为楚山提供近八万青壮后备军事力量,整个洞荆联军的内部,南下流民青壮更是高达二十多万。

    倘若将洞庭湖及荆江沿岸还没有投附洞荆联军的流民势力都算上,这个数字可能高达四十万。

    倘若真正叫葛伯奕顺利剿灭洞荆匪乱,如此规模的流民青壮,就有可能为淮王府一系所掌控——楚山即便不暗中拖淮王府的后腿,也要争取有朝一日能控制一部分流民青壮,不使之为淮王府全部所有。

    这也是史轸年后得知许蔚病逝的消息之后,向徐怀所献之谋。

    在党项即将全面沦陷的当下,在建继帝身体有可能会出状况的情况下,这步棋重要的程度,甚至不亚于在汝蔡备战对抗河洛、京西之敌。

    为此,徐怀使周景专为此事留在南蔡坐镇,将军情司近一半的人手都集中过来,推动诸事一步步往前迈进。

    “在洞荆联军内部荆湖派占据绝对的主导权,对南下流民利用之心居多,也有意压制流民派武吏军将在洞荆联军内部上升——近来与荆南、荆北兵马对战,流民将卒损伤颇重,而之前所谓打击贪官污吏、均田地贫富等口号也都没有兑现,洞荆联军中下层已经有相当不满的声音了。我们也想了一些办法暗中安排人手,去接触了义军里的一些流民派军将,当然暂时也没有直接用楚山的名义,只能说是摸一下底。差不多能确实这些流民军将,对东洲寨在白露湖以南临江地区大规模垦殖很感兴趣,甚至都不怎么担心荆州驻军觊觎一侧;这主要也是洞荆联军内部的南下流民,生存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我觉得下半年东州寨还可以继续加大对附近流民势力吸纳程度,但相应的,我们对东洲寨的资助也要加强。”

    “那就加强,咬紧牙关都要把这事给办了,”徐怀说道,“励锋堂今年争取多运五万石粮食进白露湖……”

    “之前为修南蔡城及小鹤岭大垸,就已经花费掉八十万贯钱,接下来南蔡还要建造三座大垸及荆江、汉水大堤,至少需要耗用一百万贯钱,”徐胜头痛的叫道,“这个已经远远超过最初的估算了……”

    侨置南蔡之初,行营估算楚山拿十数二十万贯,再从鄂州筹借四五十万贯,大体就够用了,但侨置之事推进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花费掉八十万贯;等南蔡县大体建设完成,耗用差不多是最初估算的三倍。

    这还是楚山将吏体系足够透明高效,徐怀管御也严,中间贪没极少。

    之所以远超估算,主要还是一下子容纳的流民太多了,大规模建造聚居点就比估算超过三倍,而数目极其庞大的老弱妇孺都得拿出粮食来接济,确保他们在南蔡有一两间房栖身。

    将近八万青壮男丁作为后备军事力量看待,役使做工都会保持极大的克制,避免对身体消耗过巨,还要想尽办法给他们多增加营养,几个方面叠加,耗用自然是要远超预估了。

    史轸所献之策,楚山仅有几人知道全貌,因此徐胜等人能理解不计代价的经营侨县南蔡,却不理解为何要如此力度、甚至不顾触犯忌讳的暗中扶持东洲寨。

    好在,徐怀这些年在楚山已经建立绝对的威信,即便有所不解,执行方面却不成问题……

    第二百零四章 新任

    徐怀这次携王萱回南蔡省亲,除了视察南蔡建设情况外,更主要的原因乃是目前朝廷已经调高峻阳之弟高峻堂抵达鄂州,接替王番接掌荆北兵马都部署一职。

    王番的去向暂时还没有定下来,要先前往建邺述职。

    不过,对王番的去向,朝中早就有很多的争议。

    胡楷、朱沆等人是希望王番能重归中枢,或任枢密副使、或任兵部侍郎,将来能成为中枢宰执群体的一员。

    周鹤、高纯年等人看到荆湖局面稍有稳定的趋势,执意将王番调离荆湖,防止徐怀、王番翁婿勾结、控制荆湖,自然不会容忍王番重归中枢,协助胡楷署理枢密院的事务,或去执掌兵部。

    淮王府的态度也很坚决,强烈主张王番应当有所回避;郑家保持沉默。

    想到父亲王番离开荆北后,说不定有可能会远调到福建路或广南任事,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王萱这次怎么都要回南蔡与父亲王番小聚一番。

    包括双柳庄在内,小鹤岭以北大片沿汉水区域都划入南蔡,一批王氏族人都纷纷在南蔡城建造宅院。

    王萱乃是侯夫人,对南蔡城建设,王氏也是出人出力,楚山自然也是极尽优待,将紧挨着迎春坊地段最好的一条巷子都腾出来,给王氏族人建造宅院。

    王番不管以后在哪里任职,他的根始终在双柳庄、在南蔡,也在迎春坊建了一栋五进三跨的大宅子;包括郑寿、王孔的家人,也都迁入南蔡。

    新建的靖胜侯府拿去充当州学学舍,徐怀携王萱抵临南蔡,也是暂住王家大宅;两天后王番才与高峻堂交接好公务,脱开身从江夏城渡江赶到南蔡。

    当世平均年龄虽然很低,但主要还是幼童容易夭折,以及底层贫民为饥病所因,对于士绅乃至士大夫而言,五旬年纪都要算年富力强之时。

    王番在女儿王萱出嫁后,听族人所劝说,续弦迎娶鄂州通判周延禄的胞妹周姚。

    周姚早年嫁给户部郎中陈凯之子为妻,汴梁陷落,周姚当时回娘家省亲,逃过一劫;而户部郎中陈凯在汴梁降敌,周姚从此就与夫家断绝了关系。

    周姚虽非妙龄少女,却也刚刚三十出头,是个丰韵美妇。

    徐怀迎娶王萱时,王番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了小半辈子,历经苦难,两鬓早已霜白,此时再聚,看他气色颇佳,看得出新妇将他照料得很好。

    王番对调离荆湖北路一事,还是颇为介怀,当然他此时更多还是埋怨朝中士臣对楚山的掣肘之意:

    “高峻阳爵封郡公,子侄高敬俞等人封县侯、郡侯,年后诸多防线调整,执掌西秦路,朝廷却也放心得很,此次还调其弟高峻堂执荆北兵马。其人我接触了数日,颇为倨傲,在孔昌裕面前,都不加掩饰抱怨荆北同意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太过软弱——”

    党项即将彻底沦陷,为应对赤扈兵马有可能走祁山古道杀入川蜀,朝廷在年后对秦岭防线及川峡四路监司进行大规模的调整。

    朝廷将原利州府路的治所,从利州广元迁往汉中,改置西秦路。

    西秦路将原高峻阳所部防御的秦凤路南部地区(秦岭西段),以及利州府路北部地区,包括祁山古道内外侧的武州、秦州等地,以及汉中府西部,统统纳入西秦路。

    高峻阳出任西秦路制置使。

    朝廷还将秦岭东段顾继迁所部防御的蓝田、商州等地,以及原夔州路北部地区、汉中府东部的房陵等州县,并置东川路,顾继迁出任制置使。

    除此之外,川峡四路其他地方,都并入新置的西川路,以成都府为监司治所。

    目前大越针对赤扈南侵的五路防线,高峻阳、顾继迁、郑怀忠、淮王府分守西秦、东川、淮东、淮西四路,都已经划治出相当大的防御纵深。

    为了更好的笼络、联络高氏、顾氏,高家、顾家皆有重要人物调入中枢或腹地较为重要的路任事,高氏乃是高峻阳之弟高峻堂,之前在御营使司任事,此时又调到荆北接替王番出任兵马都部署。

    然而胡楷、朱沆、钱择瑞等人主张将南阳府合并进楚山,重置京西南路,以便更好的抵挡京西、河洛之敌,却遭到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激烈反对而作罢。

    现在五路防线,唯有楚山一路没有太大的防御纵深;倘若说汝颍之间洪水泛滥,对京西之敌进行有效的隔绝,那也是楚山花费极大代价完成的。

    楚山暗中扶持东洲寨的同时,也一再请求在荆州临江地区再新置一两座侨县,以便顺理成章招安东洲寨,但目前还是受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强烈反对没有进展。

    虽说楚山之前与高氏没有什么瓜葛与牵制,但高峻堂甫至荆北,就对楚山在鄂州北部侨置南蔡表露强烈不满,主要还是跟契丹残部有关。

    萧林石名义归附之后,建继帝使萧林石率契丹残部前往祁山以西的秦州休生养息,与高峻阳所负责守御的秦岭西段凤州等地相邻。

    高峻阳一直都想着,契丹残部等归其节制,但为萧林石所拒绝;建继帝最初出于安抚契丹残部的目标,哪怕是名义上的节制权都没有给高峻阳。

    此次川峡行政区域以及防线大调整,朝廷正式将秦州划入西秦路辖区。

    秦州注定将是赤扈人的一个主攻方向,萧林石屡次上书,请求契丹残部撤到川蜀腹地,其部兵马可以接受高峻阳的节制,参与祁山方向对赤扈人的防御。

    然而高峻阳却想契丹残部钉在秦州不走,为西秦路独守这一门户之地。

    为此,萧林石与高峻阳数度发生强烈的争吵,萧林石不得不以率契丹残部西移为威胁,关系搞得极差。

    楚山与契丹残部的关系,是众所皆知的。

    陈子箫、张子山、韩路荣、韩奇虎等人原本都是萧林石的部将,至少在大越高层都不算什么秘密。

    在契丹残部西迁秦州之后,陈子箫等人率领云朔等地南撤的汉人迁往楚山,投附楚山效力;陈子箫此时已经被提拔为楚山行营前军统制,与选锋军统制王举、左军统制徐武碛、右军统制王宪并为楚山四大统制之一。

    徐怀之前也数度上书,请求朝廷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

    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除了对楚山有防范之心外,同时更畏惧这些年与契丹的敌对关系,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有引狼入室之忧,而坚决反对。

    更关键还是高峻阳坚决不妥协退让,建继帝指望高家守御西秦,也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太过坚持。

    朝堂之上,从来都不是一纸诏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又恰是如此,楚山与原本没有什么瓜葛、牵涉的高家,关系也恶劣起来。

    之前荆北制置使孔昌裕虽然也是士臣群体的一分子,与楚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冷不淡。

    不过,去年汛季,洞荆联军对荆江北岸诸州县大兴兵戈,荆北兵马又在淮南增援,回援缓慢,乃是徐怀果断用兵,以数十骑精锐,重挫洞荆联军侵夺鄂州地区的妄想,之后又调千余精锐坐镇汉川。

    兼之王番又任荆北兵马都部署。

    因此,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县,整个荆北监司的官员,是抱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认可了。

    现在虽说洞荆联军并没有从荆江北岸撤走,还牢牢控制着荆州、复州等地的临江地区,但相比较去年汛季形势已经大为改善。

    而葛伯奕接掌荆南制置使之后,在荆南四万水陆兵马的精锐上,又从淮西抽调五千精锐,目前正在潭州、湘州等地,积极开展对洞荆联军的围剿,差不多已经将洞荆联军的主力重新吸引回荆江以南的洞庭湖沿岸地区去了。

    好了伤疤忘了痛。

    荆北官员此时看到鄂北这一腹心之地,被楚山狠狠的挖走一块,即便无力改变既成事实,却暗中或多或少有不满情绪在滋生。

    高峻堂的赴任,无疑会令荆北的局面变得复杂起来。

    孔昌裕或许老jian巨滑,不会公开与楚山起争执,但高峻堂跟楚山不对付,他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说来说去,楚山即便得建继帝信任,但在朝中太势单力微,与淮王府系、士臣群体又是死对头,很多事情就显得艰难。

    “陛下迟迟没有决断王相公的去向,”陪同徐怀一起来南蔡视察的史轸,见王番谈及前程有些愁眉苦脸,劝慰道,“王相公此去建邺,说不定这事还有转机……”

    对王番的去向,朝中很大的争执,反对王番重归中枢的声音特别强,但建继帝始终没有下定论,很显然也是希望中枢也更多制衡淮王府系及士臣群体的声音存在。

    史轸以为只要建继帝够坚决,又或者王番能更得建继帝的信任,未尝没有机会留在中枢。

    史轸又跟徐怀说道:“既然高峻堂此人颇为倨傲,那便由史轸代大人前往江夏,省得起不必要的争执。”

    “好吧……”徐怀点头应允道。

    楚山守御,很多方面依赖荆北的配合,高峻堂赴任,徐怀原本想着跟他以及孔昌裕等人正式见一面,商议后续守御之事,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无意前往江夏了。

    第二百零五章 秦州

    入夏后的古坡河两岸,草长莺飞,远山青翠连绵不绝。

    古坡河乃是渭水南岸支流之一,其中上游地区以及渭水中上游地区,一直以来都是羌人核心栖息地之一。

    这一区域旧属秦凤路秦州,宣德年间改属熙河路岷州,与西边的洮水、大夏河沿岸地区,近百年来一直都是朝廷与党项争夺最为激烈之地。

    赤扈南侵,熙河经略使高峻阳奉命率部东援;汴梁沦陷及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之时,高峻阳皆率部在泾渭沿岸抵抗虏兵入侵,之后诸战失利,损兵折将,又被迫退守凤州等秦岭中西段防线,无法脱身回戍熙河。

    因为熙河主力兵马长期在关陕腹地作战,党项人的和南监军司趁机出兵侵夺大夏河、洮水下游地区。

    等到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熙河路西部及北部地区基本上都已经落入党项人的手中。

    当时为了与党项人结盟共同抵挡赤扈铁骑,也只能接受这一既定的事实;随后就裁撤熙河路,仅保留熙州,同时将古坡河及渭水中上游沿岸的伏羌寨、大潭县等地重新划入秦州,作为契丹残部迁入的栖息地。

    而此时的秦州与西部的熙州,以及南部的岷州、武州,皆划入西秦路的辖区。

    广义的祁山道,始于汉中府西部的略阳县,一路跋山涉水经武州进入陇南山地,北上秦州(天水),之后沿渭水西进、北上,则是陇西大地;往东沿渭水东进,则是主宰中原上千年命运、此时已渐没落的关中平原。

    狭义的祁山道,则是位于礼山县以东、嵌于陇南山地之间、长约五十里的一条咽喉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