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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太医 第103节

    洪崖也小声嘀咕道:“……是挺抠哈。”

    万生:“……”

    您就别添乱了成吗?

    气氛有点尴尬。

    万生干咳一声,强笑道:“话不好这样讲,陛下这不特意吩咐我送赏赐来了么?您可是独一份!”

    因接连查抄、接手了许多寺庙道观的违禁土地和财产,隆源帝也算发了个小财,尤其洪文等人治疗瘟疫的差事着实办得漂亮,赏赐格外大方。

    洪文瞅了眼礼单,嗯,确实有被安慰到。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又邀请万生一同用饭。

    万生笑道:“实在不必客气,在宫里已经用过了。”

    又打量着洪崖,赞不绝口,“果然好一派义士模样,早就听说洪大夫义举,只恨不得一见,今儿也算了了心愿。”

    洪崖拱拱手,大咧咧一笑,“快别说这些话叫我臊得慌,不过是担心这小子罢了。我在外头野惯了,您实在不必跟人说,倒叫我局促。”

    这就是要瞒着陛下的意思?万生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笑道:“先生不必过谦,是非曲直个人心中自有论断……”

    对洪文说:“今夜不必我上值夜,难得家来歇歇,我先去东街梨园听两出折子戏,等小洪太医用过晚饭,你我在那里碰头如何?”

    大凡有权势的太监,都会在宫外置办宅院,也像寻常大户人家的老爷一样买人伺候着,万生也不例外。

    众人送了万生出来,后者再三还礼,又让不必再送,果然直奔梨园去了。

    稍后洪文用过晚饭,借着消食,溜溜达达去找万生汇合。

    戏园子里正唱到孙猴子大闹天宫,一群人跟着叫好,万生半眯着眼睛,手放在膝盖上跟着打拍子,见洪文过来,忙请他坐了,又叫上茶。

    “你好不容易回来,论理儿不该怎么着急麻烦你,”万生歉然道,“可这事儿,着实不好再拖了。”

    洪文一抬手,“公公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万生轻轻一拍桌子,冲他竖起大拇指,“你果然是个难得的爽快人,既如此,我也不绕弯子,只是这事儿却有些难以启齿……”

    太监去了势,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点毛病,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就是小便有碍。

    不怕说的直白粗鄙些,毕竟用刀割去了□□,下手的人未必都那么精细,往往恢复了之后也容易尿歪、尿漏、尿分叉,难免弄在身上,严重的还会红肿、生出炎症,所以好些太监身上都有怪味儿。

    这也是他们被人轻视的一个缘故。

    又因要近前伺候人,宫女太监们都不大敢喝水,生怕频繁出恭误事,所以三天两头上火。

    前段时间东北疫情爆发,万生陪着隆源帝忙得天昏地暗,有时候一天都挤不出点空来喝水,渐渐地,身子就有些不大爽快。

    当时事情未了,他咬牙支撑着,倒也罢了,可如今空闲下来,憋了许久的火气齐齐上涌,竟做出大病来。

    他先是频频尿急,好像随时都会憋不住一样,可若真去尿了,又淅淅沥沥不畅快,小便起来疼痛难忍,颜色也泛红,竟像是尿血。

    再然后,竟干脆尿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万生急得不得了,凑近了跟洪文诉苦道:“不怕说出来您笑话,算上今天,我都四天没尿啦!”

    他比出四根手指,又把自己的衣裳按下去,给洪文看高高鼓起的小腹,“硬的跟石头一样,偏出不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洪文也没想到如此严重,示意他伸出手来拿脉,又低声问:“怎么拖了这么久,早该瞧瞧的。”

    万生叹了口气,“这种事哪里好随便叫外人知晓?”

    太监的竞争也很激烈,别看眼下他是隆源帝跟前头一号红人,下头一干小太监都“万爷爷”“万爷爷”叫得恭敬,可那些崽子们心都野着呢!

    万一叫人知道他得了毛病,隆源帝势必会叫他先去养着,可御前也不可能漏了缺,自然要让下头的人顶上……万一回头他病养好了,御前也没了位置可如何是好?还不如直接死在御前!好歹还能让隆源帝念个好。

    洪文闻弦知意,也跟着微微叹息,“难为你们了。”

    万生摆摆手,自嘲一笑,“混口饭吃罢了,天下谁人不难?多的是人没混出头就废了的,我也没旁的本事,走到这一步不敢叫苦。”

    顿了顿又叹气,“原本想着跟以前似的硬撑,或许咬牙熬过去自己就好了,没成想啊,到底是这些年跟着陛下养尊处优的,年纪也上来了,竟一日不如一日……”

    他跟太医署一干太医们的交情都不算特别深厚,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拖到今天。本想实在熬不下去的话就随便找个人看了算了,谁能想到老天开眼,小洪太医突然回来了!

    这几年他冷眼旁观,洪文年纪虽轻,瞧着性子也活泛,可内里却很妥当,嘴巴也严实……倒是个好人选。

    所以一看洪文回来,万生立刻就向隆源帝告假,只道自己身子略有些不爽利,想请洪太医瞧瞧。

    隆源帝素来看重他,又关怀一番,便也准了。

    洪文点点头,又问:“夜里睡得怎样?可曾时常觉得口渴?”、

    万生一拍大腿,“正是呢,尿不出来却口渴,喝多少水都不解渴,我都怕把自己撑爆了。”

    不喝吧,渴;喝了吧,涨,他都快被逼疯了。

    至于睡觉,因揣着这块病,身心俱疲,也实在睡不大安稳。

    “我看看舌头,”洪文眯着眼细细看了一回,见舌苔黄腻,脉象滑数,心里就有了数,“你这是热淋之症,简单来说就是湿热所致。那湿气和热气下行,都堵在膀胱之中,气化不利,所以才有了这些病。”

    万生恍然大悟,“还是你说得明白。”

    哪怕不懂医理的人听了也觉说得通。

    洪文笑笑,“其实别的太医也会看,只是难得公公如此信任,倒便宜了我。”

    万生失笑,暗赞他会说话。

    便宜……给sao气哄哄的太监看病难不成还算美差?

    洪文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方子,“公公这个病不算刁钻,我开个八正散调理调理,此方清热利水通淋,如无意外,一天见效。你因拖得久了,先吃三天,正好三天后我入宫前咱们再在这里碰头,届时我给你换方子。”

    万生无有不应,见他细细写了车前子、瞿麦、萹蓄、滑石、山栀子仁等小十种药材,虽然不大明白,但就是觉得很厉害。

    写完八正散的药方之后,洪文先把方子拿到一旁晾干,继续提笔写道:“夏日酷热难当,公公有了这个症状,必然十分难受,我再给你两个方子,头一个是药粉,你每日晚间用热水化开坐浴冲洗,第二张还是药粉,不过是外敷的,可保周身清爽。”

    夏日最怕□□得病,因为潮湿闷热,很容易旧症未去再添新症,又不好明说,所以大夫考虑的是否周道就很关键。

    万生还是头一回请洪文看病,全套走下来顿觉如沐春风,自己想到的人家考虑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人家竟然也思虑周全!竟一点不用费脑子!

    他不由长叹一声,心想真是英雄出少年,难怪跟洪文接触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这为人、这份细心,当真无可挑剔。

    难为他又跟几位皇子公主交好,来日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万生忙打发人去抓药,自己则陪着洪文说话。

    他是个厚道人,洪文这样以诚相待,他便像找些事情来回报一二。

    见洪文眉宇间隐隐有郁色,他就笑道:“我是知道洪太医为何事烦心的,以我的愚见,你竟不必过分忧虑,安心顺其自然即可。”

    经过方才看病那一出,两人也算坦诚相待,况且隆源帝“逃跑”时万生也在场,洪文并不怕跟他说这些话,当下叹道:“说来容易,可……”

    可隆源帝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万生哈哈一笑,“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你因关心则乱,过于迫切,所以才让陛下耍弄……”

    见洪文睁圆了眼睛用心倾听,他越发来了谈兴,微微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怕跟你说些不该讲的话,早年先帝还在世时,当今太后的境遇着实有些艰难,有时竟顾不大上陛下和长公主,在那深宫之中,兄妹俩也算相依为命,故而情分非比寻常。

    后来长公主和亲塞外,偏那驸马又死了,为人如何咱们倒不好说太多,可陛下难免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这呼啦啦要娶,陛下心中自然难以割舍。

    况且若只是寻常公主倒也罢了,偏长公主那样能干,竟正经顶一个皇子、王爷使哩!长年累月下来,陛下越加看重……”

    “原来如此!”洪文统共在宫里也就待了一年多,哪儿知道多少上代秘闻?听了这话才算明白过来。

    万生喝了口茶,“如今长公主不成婚,好歹还能在宫里住着,陛下日日都能见着meimei,可若成了婚,少不得开工建府,届时只怕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回呢。况且人一旦成了婚有了夫君,什么娘亲兄长的,自然要往后靠……”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妹子嫁人呗!

    可舍不舍得是一回事,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

    隆源帝对这位小洪太医的态度,万生这个从小跟着贴身伺候的人是最清楚的,哪怕太后也不能与他相比。

    往日没人在跟前的时候,隆源帝还会时不时提起呢,语气中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显然对洪文很是喜爱。

    既然这样喜欢,还能不拉来做自家人?

    洪文也算个聪明人,偏偏陷在长公主的事情里就自乱阵脚,当即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试探着说:“那我去求求太后?”

    万生笑眯眯看着他感慨,“情之一字,真是叫人难以捉摸,你这样年少老成的人竟也不能免俗……”

    可惜他是个废人,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烦恼啦。

    万生轻轻敲了敲桌面,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让你去书房讲学呢。”

    洪文一愣,突然脑海中一片清明,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啊,多谢公公指点!”

    如果隆源帝当真不愿意,又何必给他这个与诸位皇子亲密接触的机会?几位皇子都跟长公主往来密切,自己去教他们,何愁见不到长公主?

    想必是隆源帝虽舍不得嫁meimei,可也明白此事不可挡,又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弄清楚隆源帝的想法之后,洪文也就安心了,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果然用心准备,将自己在东北的见闻和途中绘制的书画都装订成册。

    虽说去上书房讲学一事有隆源帝的私心,但到底还是公大于私,他总不好辜负这番心意。

    大家都知道洪文刚回家要好生休息,三天之中除去感激的百姓们偷偷摸摸往何家门口送鸡鸭鱼rou等心意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晓事的人登门sao扰。

    三天时光转瞬即逝,到了第四天,洪文一大早就换上新官袍,戴了新腰牌,雄赳赳气昂昂进宫去了。

    他去的忒早,等了一会儿白先生才道,对方见了他就笑,“一别日久,洪太医一向可好?”

    洪文不敢受他的礼,慌忙上前去搀扶,“您可折杀我了,来来来,您快坐,我给您拿个脉。”

    一到夏天,老头儿越发清瘦了,瞧着就跟墙角那丛竹子似的。

    白先生愣了下又笑,“这话可是有日子没听见了。不过托你的福,这破败身子倒还能再支撑几年。”

    两人你推我让进了里间,洪文先给白先生把脉,见脉象平和,可知这位老先生也学会保养了,不由松了口气。

    “夏日暑热难当,回头我给您做个清热解暑去湿的丹药,您有事没事就往嘴里含一丸。”

    白先生笑眯眯看他忙活,又说:“不知洪先生要怎么个讲学法儿呢?”

    洪文被他这一句弄得不好意思,摸着鼻子道:“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您这么说更叫我无地自容……我没正经读过书,如今赶鸭子上架,也不过说些外出见闻,说得不好您可别笑话。”

    白先生当场就笑了一回,捋着胡须悠悠道:“学问不分高低,各有所长,我只会摆弄前任书籍,也未必高贵到哪里去;你在外头亲眼看见百姓艰辛,又会低到哪里去?却也不用妄自菲薄。”

    正说着,外头已经有人来了,来人进门先向先生行礼问安,可稍后一抬头就愣了。

    洪文笑呵呵朝他们招招手,“两位殿下好呀。”

    也是隆源帝有心使坏,故意不告诉大家究竟是何人来讲学,过去几天中学生们没少绞尽脑汁地猜会是哪位当世大儒,万万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