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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过个妇女来淘米,好奇的看两眼,插话进来问价钿,她觑眼将他打量,突然叫起来:“哟,你是张红旗?不记得我......我是阿庆嫂啊,我们在村里前后户,你都长这么高了,你爷娘父母身体可好?” 梁鹂在旁边刷牙,同她一起蹲在下水道旁的,还有牛rou面老板娘的二儿子建丰,建丰和她年纪相仿,他和乔宇陈宏森关系可以,却不大理睬她。 那人显然不太认得这位阿庆嫂,但她说的有理有据,如坐实一般,也只有半信半疑的信了,:“阿庆嫂,你住在这里?阿庆哥呢?” 阿庆嫂道:“阿庆在这片箍马桶、磨剪刀,磨镜子,有时也修修自行车换换轮胎,做些小本营生糊个嘴。”她抬手朝天上一指:“就那幢楼五楼的亭子间。” 那人虚妄的抬头看看,皆是窗户格子。 阿庆嫂又朝另两位妇女推销: 张阿弟老实人,他说好一定好,那你们买点尝尝,要是欢喜,下趟再买。又朝那人道:“你价钿便宜些,总要比农贸市场便宜,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再减掉两角。” 那人额上直冒热汗,抬起手抹了把,指上还有洗鸭蛋时残留的黄泥印,在眉心像点了颗痣:“使不得,亏本哩。” 阿庆嫂道:“什么使不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我来做主,减掉两角,那买不买,不买是戆大傻瓜。” 上海的弄堂女人,皆算盘珠子拨的哧溜响,哪想不到占了大便宜,衣裳也不汰了,把湿手在围裙上擦擦,就围拢过来挑抢咸鸭蛋,路过两位也顿步,看上了大公鸡,叫嚷着要便宜。 阿庆嫂同样又作主减了价,那人满脸发红,汗水趟趟滴,眉心的痣也要化了,嘴里直咕哝:“亏本,一分不赚,白养鸡,白包蛋!” 阿庆嫂喊道:“快来买,便宜啊!”顺便把两只洗净的青皮鸭蛋塞进裤子兜里。 梁鹂吐掉嘴里的泡沫,给建丰说道:“这个阿叔太老实啦!所以被人欺负。” 建丰朝她横眼睛:“我晓得你看不起乡下人,我还看不起你呢!”气咻咻地脸也不洗,就走了。 第贰壹章 梁鹂凑近水龙头洗好脸,弄堂女人们皆笑吟吟的,那人调转自行车,跨腿骑上去,差点歪到下水道里,篓子里空了,他的表情也是空空如也。 梁鹂觉得他怪可怜,恶狠狠瞪了阿庆嫂一眼,沈家妈走过来交待:“阿鹂,早饭在桌上,我要出去一趟,帮宏森姆妈讲好了,中晌中午你去她屋里吃饭,还有,不要吵着小姨,轻手轻脚走路, 她来得会发神经!”把滑到胳膊肘的包带拉回肩膀,抚平腋下布料褶皱,穿的还是那件紫葡萄真丝衬衣,胸前绷掉的纽扣已经牢牢钉上。 上海女人总有为数不多的几件好衣裳,专门用于出门或见贵客穿的。 梁鹂上楼梯回家,大抵听到脚步声,陈母拉开纱门探出头问:“阿鹂,要吃红烧鸡还是喝鸡汤?”梁鹂礼貌道:“陈阿姨,我都喜欢吃。” 陈母松一口气:“那就喝鸡汤,我再摆点香菇进去。中晌早点过来吃饭。哦,宏森也要回来了。” 梁鹂答应一声,回到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电风扇呼哧呼哧在摇头,她把杯子牙膏牙刷摆好,到阳台把毛巾晾起来,热气顺着纱窗缝往里钻,外面香樟树叶统丝不动,满耳的蝉声。 泡饭是温的, 汤水被米粒吸干,米粒泡胀的挤挤捱捱,她很快吃完一碗,拿起两片蜂窝糕,背起书包复又出了门,穿过弄堂走进另一幢楼里直上五楼,敲门压低声喊:“乔宇,乔宇。”一会儿听见趿拖鞋声,乔宇打开门让她进来。 入目是墙面贴满大大小小的奖状,这是乔母选的最醒目的一块地方,方便来人一眼看见,在她心里,此等荣耀,足够让十平米的仄逼亭子间,生生再多出十平米。 城厢老房子向来光线阴暗,又是面朝北,除一扇老虎窗,就没地方透光进来,大白天还是要开灯。吃饭桌子现在当成书桌,摆着录音机,还有几本书和练习本。乔宇看看钟道:“你最多待到十一点半,姆妈差不多辰光会回来烧中饭,她不喜欢有人来找我玩耍,这样耽误学习。” 梁鹂道:“我没找你玩呀,我是来请教学习的。”乔宇摇头道:“姆妈说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梁鹂一脸神秘:“我不会让你饿死的。”她把蜂窝糕递给他:“这个给你吃。” 乔宇看着金灿灿像鱼翅的纹路,也很好奇:“这是什么点心,没有见过。” 梁鹂道:“听舅舅讲,这叫蜂窝糕,又叫黄金糕,是南洋那边的点心,光明邨只有一位广东师傅会得做,吃了黄金万两,你快吃,吃了买大房子。” 乔宇被逗笑了,他咬了口慢慢嚼,说:“味道真独特。”又道:“还有一块留给姆妈吃。” 梁鹂怔了怔.......那一块她原打算自己吃的,转念想,反正她想吃还有机会。去看他摊在桌上的书,是奥数练习册子,密密麻麻全是题目。 乔宇拿过英语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揿了按键,沙沙的响,接过五年级课本,开始教她发音:“你跟着念一遍。” 梁鹂念了两遍,忽然皱眉头,舔舔牙齿:“有一颗晃来晃去,要掉不掉。”乔宇拿练习本给她:“做题!”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对梁鹂除外,或许是因为在他被姆妈伤害的最难过时候,当他在弄堂里身无可去的时候,当他推开门看到梁鹂笑容的时候,他的心瞬间被炽热地填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