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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完信马上进厨房,做出红豆饼式的花生饼。 「有家餐厅的菜名听起来很豪华,红酒炖牛rou、烟熏雁鸭、清蒸冰岛鳕鱼,但只有烤大蒜面包好吃。」没有事在信里这样写。 他去烤了大蒜面包,然后写信给没有事,「菜名超过六个字的菜都不要吃,名字难记又没重点,例如花枝鳕鱼肝佐青酱、豆腐佐酱油与山粉圆、香煎鲑鱼佐鯷鱼大蒜奶油酱。四个字以内的最好,像是炒山苏、红糟米糕、土鸡城。」 后来没有事写信告诉他,郭富城才是食物,土鸡城只是一座城。 「昨天听到雷光夏的原谅,听完好像在做水母漂。」有次没有事传来讯息。 他找了歌来听,然后倒杯热茶坐在电脑前发呆,听雷光夏啦啦啦好几遍。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没有事的信在信箱里慢慢堆砌,占据所有的页面,当没有事上站时,信箱里寄件人的ID就发出整排的银白色亮光。 夜空亮起你的星星,颜色多美丽。雷光夏唱完又啦啦啦好几遍。 十二月中旬的空气极冷,台湾总是要到这个时候才有冬天的味道。台北常常下雨,潮湿的空气让人变得缓慢,咖啡馆的角落已经摆上白色小耶诞树。 周三下午,台北下起大雨,店里有两桌避雨的客人,一桌聊着娱乐八卦,一桌各自对着笔电打字,陈海天忙着将丹麦面包对剖,放上乳酪、番茄片,用大拇指和食指洒些黑胡椒粉,叠上生菜和熏鸡rou丝,放到白色磁盘上。 听到店门被推动时的铃铛声,他才抬起头来,看着玻璃窗外,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推门进来。 他送上水杯和饮料单,准备走开时,却被那个女人叫住。 「请问……你是不是小石的朋友?」那个女人看着他的脸,有些迟疑地问。 「以前是,没联络了,」他停下脚步,露出营业用的微笑,「好久不见啊,秦姐。」 「抱歉,忘记你名字了。」 「我是小万。」陈海天不意外,人群里最沉默的角色不需要被记住名字。 「对对,小万,你变好多,感觉很开朗,我差点认不出来,三四年没见了吧?小石前两年我还遇过他一次,结婚了,老婆好可爱,你呢,有女朋友没?」 「没耶,找不到看得顺眼的,」他抱着托盘,朝那个女人微笑点了点头,「秦姐,我先去忙,等下聊。」 变开朗吗?陈海天心里怀疑,不过是披上营业用的微笑外皮而已。这年头不需要对任何事惊奇,连小石都可以爱上女人了。 那个说要和他一直到老的小石。 他回到吧台,拿起焦糖罐,在三口做好的红茶拿铁画上一圈一圈的漩涡,漩涡密密地缠在一起,有一瞬间他坠落在焦糖圈里,穿过奶泡,穿过红茶,穿过地表坠落到过去,回忆在那里变成凝固成石头。然后他又随着牛奶的香甜热气浮上来,心境平和地捏起一撮红茶叶,放置在奶泡上。 心被压扁时就先不去理会它。 秦姐曾经开了一间小小的简餐店,他和小石、小石的朋友,打卡似地,每隔两天就到店里吃饭,后来店的租约到期,结束营业,小石还因此哀嚎了一阵子。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小石爱上一个女生。当小石被所有朋友骂得半死时,只有他支持,支持他的男友、支持他在千千万万人中认出的爱情,去爱女人。 他希望小石能幸福,他只在意这个。 小石曾经真心要和他一起到老,因为小石以为他是那个人,直到真正的那个人出现,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那个人,百分之百的那个人,那个人不巧是个女人。 一个男同性恋敢背弃男友,背对所有朋友的指责,真的爱上女人,需要拥有比出柜更大的勇气,小石很勇敢,他就是爱小石的勇敢,小石也爱他,只是爱得不够,他也想过挽留,但留下一个有裂痕的东西,不如放手落得轻松自在。 小石拥有幸福,他深切地爱过,没有人输,他们都该感激。 「恭喜你的人生终于出现第一个反派角色,」那时阿明送给他一个小吊饰,黑褐色的人形娃娃,眼睛是两个无神的白色圆圈,「这是烤焦面包人。」 「他烤焦了?」 「对,一出生就烤焦了。」 他知道阿明的意思,到目前为止,他的人生算得上顺遂,会念书,母亲开明,衣食无缺,长得还可以,没遇过坏人,像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就算小石把他拍扁了,他还是会慢慢回复成圆滚滚的面包,比起一出生就烤焦的面包,他拥有更多幸运。 不过对于反派角色这点,梁美莉有另外的看法,「你们的问题是趴数不对等,他是你的百分之百男孩,你却是他的百分之九十五,所以,以后眼睛放亮点,先看好刻度,老爷,莫轻付真心呐——」 莫轻付真心。陈海天闭眼重复念了几次,他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句子:爱那么几天,伤那么几年,恨那么一辈子。 原来该恨的不是被负了真心,而是自己付了真心。 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我觉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要给对方呼吸的空隙。」 「那你要找个也觉得百分之九十五很好的人,不会遇到了百分之百就跑掉,送你一首诗吧,」梁美莉清了清喉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没多久,他俩就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