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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明天见。」梁美莉立刻把雨天往陈海天怀里一塞,挥手走人。 「喵。」雨天摇摇尾巴向干妈说再见。 周末的夜晚,巷子里的人声逐渐散去,陈海天放下铁卷门,结完帐,关闭一楼的灯光,但烘豆机仍然在空转。他回到二楼卧室,抱着笔电窝进棉被,雨天跟着跳上床撒娇,硬要挤在他和笔电之间,他只好把雨天放在键盘上,伸出一只手指让雨天啃咬。 连上彩虹梦,新信件通知在黑色的荧幕闪动,像窗外远处的月亮影子。 「别来无恙。今天才知道复站,再次看到你的信,感慨万分。好久没写信了,表达能力退化,只怕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所以我把话先冰起来,周六上台北时去你店里坐坐,再融给你听。」 寄件时间是五天前,大年初五。 没有事的背包看起来很重,里面装的是冰好却没融给他听的话吗?陈海天带着疑问盖上电脑,弯着身子往后靠在枕头上,在心里描绘几个小时前见到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人,「没有事」用文字呈现不觉得怪,却不适合当成名字来喊;小庄听起来没诚意,姓庄的人都叫小庄;小雪或雪雪太恶心,阿雪叫起来不顺口;如果仿照noone叫小万,nothing就叫小心,更糟,总不能老是叫人家小心。 最后沉重的眼皮让他决定忽视这个不用即刻解决的问题。 在他几乎睡去时,手机却传来简讯的声音,他摸黑拿起放在边桌上的手机,微亮的光在黑暗中显得刺眼,让雨天抬起头来抱怨地咕哝两声。 「平安到家了,谢谢你好喝的咖啡,有空欢迎来台中吃我做的臭豆腐。」 陈海天忍不住笑了笑,把手机递到雨天面前,「你看,是这个人吵醒你的,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记得猫他两掌。」雨天闻了闻手机,记住没有事文字的味道,就缩进棉被里继续睡觉。 他知道庄雪在文字上的客气有礼,是因为久别重逢的陌生,但直到手机荧幕暗下去,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回复。以前的庄雪,一定会把最后一句简化成「有空来台中吃我豆腐」,而他会顺着问豆腐吃起来味道如何,庄雪会接着表示可以烧一份给他,像是套好的武打招式。可是现在想起那些招式,却觉得不合时宜。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年。 这两年,他从内部对自己进行一些改造,比较成熟,比较宽广,比较快乐,虽然一样理性,却不再那么极端,不再只有「嗯、喔、我知道」三句话,没有具体改变的原因,只是不自觉地发生。 每个人都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改变,连帅气的梁美莉都留起长发,垂顺的、黑色的长发,外表虽然中性,却不再像个男生,言词也不复当年的激进尖锐。 他们三十岁了,成熟了,也淡漠了,开始喜欢沉寂而安静的生活。 他不知道庄雪的年纪,也不知道时间在庄雪身上做了什么改造,但他看得出来,庄雪温和安静的举止、从容内省的述事方式都不是伪装,可是这层羊皮下还藏了另一个庄雪,就像军装外套下的米老鼠。 混搭风的庄雪,有太多令人想不透的冲突,但他无心探究。 按下回复键,手机又发出微亮的光,他输入同样客气有礼的回复讯息,送出。 「谢谢你今天来,没有事的话欢迎随时来坐坐。」 他起身下楼,轻触一下烘豆机,确定机器已降温,才关闭机器。虽然炒完豆子可以直接关掉机器,但他习惯让机器空转一阵子散热,避免轮轴因热度而变形。 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就是这样,过热或过冷,都会让事物改变。 就像二月中的寒冷温度使他手指弯曲。 就像冬天窗外传来的狗吠声,听起来比夏天的悲伤遥远。 第二十四章 安稳 庄雪的出现,并没有为陈海天的生活带来任何的改变,他和庄雪之间的联络,也淡到没有痕迹可寻。 他依照庄雪给的网址,连上一个叫facebook的网站,全英文介面,让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搞懂怎么使用,他注册帐号,加庄雪为朋友,但是久久才上一次站,更多时候,他根本忘了这个站。 庄雪也很少在站上活动,偶尔贴出一两张照片,大多是夕阳,在同一个地方拍的夕阳,没有任何说明文字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橘色的美丽夕阳。 当他看到喜欢的夕阳照片时,就煮一杯咖啡,拍照,贴到站上。 他们不曾传讯息、不曾写信、不曾打电话,夕阳和咖啡的照片,就是他们仅有的对话。 他吃了几家油炸臭豆腐,口味虽然不尽相同,但和温顺的拿铁搭配起来意外地合适,可是他始终调不出合适的单品咖啡,于是他得出两个可能的结论,一是他的功力不够,二是单品咖啡和臭豆腐无法相亲相爱。 单品咖啡和臭豆腐各有独特的风味,像两只刺猬,硬要放置在一起,只会互相刺伤,它们需要牛奶或水,用牛奶让咖啡变得温顺,或喝水去除臭豆腐的余味。 世界上就是有无法以本来面目相见的事物。 他把这个结论放在心里,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日子的流逝毫无迹象,天气慢慢变暖,他变得愈来愈忙碌,在一些熟客的介绍和牵线之下,他的咖啡豆开始在其他地方寄卖,像是城南学区的独立书店、东区的特色商店或复合式餐饮店,也有一些工作室向他订货,而后加上独特的包装,以较高的价格贩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