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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川只说让我不要贸然离京,怕我离了您的庇护便会客死他乡、死于非命。是孩儿懦弱无能别无他法,才来请您帮忙。” “这么看他倒是真心替你打算。昨日我与世子谈过了,他许诺我此生都不会害你。至于那侍卫——不妨同你讲句实话,即使你不带走他,只要世子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日后我也会除掉他。” “何为……”我直愣愣地看着父亲,“除掉?” “杀了他,”他说,如同讲述踩死一只蚂蚁,“这话,昨日我也已经向世子挑明。” “世子与那侍卫的事我一清二楚,只不过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妃死后,他年轻气盛,我便对他稍加放纵些,免得他记恨我这父王、更难管教。只要他好生读书习武,一个侍卫而已,想留便留吧。只不过……” “只不过日后他袭爵成王入朝为官,到了成家立业之时,与这侍卫之事必将损您家声毁他仕途——所以您就要为他除去后患?” “我看你终日只知与琴为伴,还真当你不通世故呢。这道理你明白,世子也不会不懂。你要真中意那侍卫便留他在你那儿吧,也算是为我省事解忧了。至于你弟弟那儿,他再骄纵,也不会给我这父王难堪。你只管一切照旧,暂且留在京城,就当是为了陪我。” “多谢父亲。” 第5章 第五章 之后的三个月,大约是我二十二年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城西的张大人想寻个乐师去府上教授他的小千金琴艺,父亲引荐了我。除了陪伴父亲和去张府教琴,其余的时间我都和春川在城郊度过。 城郊没有勾栏乐坊,我们在湖边弹琴跳舞。来游湖的sao人墨客总会邀我们同饮,春川每次都欣然应允,临别前还不忘嘱咐人家一句:“大人若是要写诗作赋,别忘了把我们写进去!” 某次在湖边遇上张大人家的二公子——在张府我曾与这位张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听人说他相当善琴。我起身退到一旁,请他为舞者弹上一曲。 想来稀奇,这还是我头回坐在旁侧看春川随音乐舞蹈。不必再默想指法音律,只管把眼和心一并交给他——看他如何把乐声化成动作、化为线条,再尽数泼洒至观者心里。 那日过后,张公子不时就会来我们的城郊小院,春川教他跳舞,他为春川弹琴。若是我也在,便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天气渐凉,离了王府,所有过冬的东西都需我们自己准备。其实我手上多少有些积蓄,但春川总让我尽量节俭些。在这点上我从善如流——毕竟,我一直盘算着总有一天要带他回江南去。在这里既然只是暂住,便没必要花费太多。 也正因如此,我们有了理由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夜里寒凉,只需把现有的几床棉絮相叠而盖就够了,不必再添置新的。我总借词手脚发冷,不管不顾地搂着他。最初几次他真信了,拉过我的手又搓又揉,后来许是识破我的心思,我一喊冷,他就自觉钻进我怀里。 “明天你随我一道进城赶集去吧,买件厚些的袄子。”我说。 他拿头顶蹭蹭我的下巴:“不用,我可以穿你的。” “买件新的,咱俩一起穿。” “那你挑吧,我就不进城去了,”他将我箍得更紧了些,“你挑的我都喜欢。” “你怕遇上小王爷?” 他点头:“你也要小心。” 即使他不说,我也一向是这样做的。 这时我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我仍是六年前那个躲在京郊小院的无名无份的私生子,仍对那小王爷心怀畏惧、避之唯恐不及。我曾说春川像是风雨中的芦苇,如今想来,我自己也从未好到哪儿去。 他为芦苇,我为野草,芦苇飘摇,我一道飘摇。 我回京时正值盛夏,仿佛晃眼间就到了隆冬。连着几场大雪过后,父亲终是在全王府人眼前撒手人寰,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对于父亲的离去,我原以为自己绝不会哭。对他我早不再耿耿于怀了,会抱有这样的想法,单纯是因为我觉得以父亲的身份地位,不会缺我这点儿眼泪——母亲去世时身旁仅我一人,父亲却有这全府上下为之哀切、为之送行。 然而,父亲下葬之后,当我收拾齐自己留在王府的所有乐器、关上箱的那刻,这半年来为他弹曲时的一幕幕飞快地在我眼前闪现。 ——听我的琴时他总会流泪,或许,他是真心思念母亲。 我打算卖掉城郊的小院去江南。京城里已没了我最后的亲人,我再不打算回来。父亲的丧事结束之后,我照旧去张府陪小千金练琴,想着等找到房屋的买主后再向张大人请辞。可还没等我主动提起,张大人便先行给我结了工钱,让我不再来了。 那日我揣着银两出城,在城门口遇见挎着佩剑来迎我的春川。我问他为何突然想到来接我,他说近来出城这段路上常有劫匪出没,担心我会遇上。 “那你来对了,”我把他的手放在我胸口揣着的银两上,“正巧今天张大人给我结了工钱。” 他停下步子,盯着我的眼睛:“先前不是谈好最少也要教满三个月吗?” “本来我就年资尚浅,张大人看在父亲面上才勉强用我。如今父亲不在了,便没必要再多留我了呗。不碍事,”我揽过他的肩膀接着往前走,“本来咱们也快离京了。等到了江南,那儿大户人家可多了,要多少活计有多少活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