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都市小说 - 烈焰在线阅读 - 烈焰 第69节

烈焰 第69节

    晨来没出声。

    她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不过,她看看母亲,清清楚楚地说:“我会跟蕤蕤不可能不见面不说话。除了同学、同事和朋友关系,不会再进一步。这话我以后再不会讲了。您没听烦,我也说烦了。”

    “我保证也不再提。”柳素因说。

    晨来说:“您就等着我这个态度呢吧?”

    “要我说,你不如去相相亲。”柳素因靠在床头上,适时提出了关键问题。

    晨来明白这场对话最终目的是要导向这里的。

    她看着母亲,心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做mama的都对女儿的命运cao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或者她们起码是很自信认为理所当然如此的。这个生杀大权,从女儿幼年时期的货真价实,到女儿成年后仍然可以依仗亲情和道德实现,一直都是那么真实而又沉重。

    她偶尔会成功逃离,可起码眼下,看着母亲在病床上,她唯有遵从她的意愿,起码表面上要遵从……“好啊。”她说。

    可柳素因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母亲。她很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

    她一定要趁热打铁,把这事儿落到实处,不然前面那一大段可白说了。

    “这事儿啊,福寿里你马大妈跟我提了有小一年了。我说你在美国,人家说在美国见见也可以的,反正经常去开会。我怕你跟我急,没敢答应……我容易吗我?你爸一辈子没听过我的话,这也就算了,你也不听。”

    “妈您摸着您刚修好了的心脏说句话,我这还算不听话?得,您出院我就去见这人,行吧?”

    “我住院你也可以去见。我这就给人打电话。”

    晨来一把按住她的手,说:“我不会说话不算话。您等出了院再说。”

    柳素因看着她,说:“那不让我打电话也成,你回家歇着去吧。”

    晨来说:“我不回去。”

    “回去跟你爸没事儿说说话。别老跟你爸别扭……他这两年好多了——你秦叔叔来家里几次,跟他聊天儿,后来给他介绍了两个事儿做,手上这件他就做了一年多了……”

    “做什么?”晨来问。她有点怀疑,父亲会接受秦叔叔给介绍的工作。

    “修古琴。”柳素因说,神情里有点兴奋。

    晨来看着母亲的表情,心里暗暗叹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变过的是,母亲对父亲存在的那份感情,那点希冀。他只要变好一点点、他只要认真一点点,她都由衷地快活,相信他终于是变好了,而且会一直好下去,直到他再做出什么事来,把一切都打回原形。

    她已经习惯了,也习惯了母亲会是这样的幼稚。

    她沉默片刻,才说:“趁还没上班,我得去看看秦奶奶和叔叔。我这就回去,顺道看看姑姑那有没有要帮忙的。午饭时间我再来。”

    “你等等,我还有事儿交代你。”柳素因让晨来拿记事本出来,把回家要做的事都列上,包括把家里的水电费交了、给她父亲买点他喜欢吃的点心,防着他晚上饿了没东西吃……起码预备下三天的,因为再过三天她就出院回家了。。

    熟食要哪家的、点心要哪家的什么,柳素因都列得清清楚楚的,末了还检查了一下晨来有没有记错。

    晨来看她拿着花镜一行行地看着自己在手机上记录的这些注意事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离开病房时看母亲靠在床头上,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冲她挥手催促她,慢慢把门关好了……

    晨来乘了一站地铁,去母亲指定的铺子挑了几样点心。母亲没指定具体的点心种类,那是因为这完全不必强调,晨来也很清楚她父亲喜欢吃什么。几十年如一日,他的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父亲自来贪甜,这一点,也毫无疑问地写进了她的基因里。

    她拎着点心包走出店铺,忍不住打开包拿了一块出来,边吃边往公交车站走去。正好有辆车子驶来,她赶快跑进站,不早不晚恰好最后一个上了车。一站地,她下了车,走拐进胡同里。

    四月的北京白天已经很热了,很多人穿着短袖衫在游逛。

    这儿已经是游客喜欢闲逛的地点,有时难免嘈杂,尤其是白天,那吵吵闹闹很让人心烦。晨来现在却觉得风吹得也暖,噪音也恰到好处……她走在这虽然显得有点破败可仍然整洁的老胡同里,才觉得自己真正是回到了家的。

    尤其当她看到姑姑那小铺子的门脸儿,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敲门,蒲珍在里头问是不是来来,她回答是,推开门,看蒲珍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玩塔罗牌。

    她笑问:“干嘛呢?”

    蒲珍问:“你妈怎么样?她小菜店那一摊儿我都搞定了。”

    “还不错。谢谢姑姑。菜店的活儿明天归我吧,您也歇歇。”

    “我好容易摸着规律,你接过去又得乱忙一通。就这么几天,别麻烦了。忙不过来我就让你帮忙了。”蒲珍说。

    晨来把点心放在桌子上,站在一边。

    蒲珍瞄一眼,“给你爸买的吧?”

    “这给您的。”晨来说。她打量下店里。一切如故,并不显得旧,也没有什么新得扎眼的物件儿……“我帮您干点儿什么?”

    “闲得难受吗?”蒲珍瞪了晨来。“你看我都这样儿闲,能有什么事儿——从柏林来了一大家子要住半个月,今儿才第五天。好家伙,一家人都有洁癖似的,等他们走了我看清洁工的费用都能省了。”

    晨来听了,一笑。

    “啊,姑姑。衣服。”她说。

    “自个儿去挑。里间儿挂着的都是没穿过的,看上什么拿什么。外间儿都是穿过一次预备处理了的,你要是有喜欢的也拿去,洗衣服你自己掏……要是都看不上,你去后院儿挑。”蒲珍低头洗牌,不在意地说。

    “浪费。”晨来念了一句。

    姑姑的衣柜对她来说就是个花花世界。她很少买衣服,一方面是节省,另一方面真的用不着买……购物狂姑姑有意无意“淘汰”下来的,她就取之不尽了。

    她掀门帘往后走,从楼梯后头的小门儿钻进去,外间堆得满坑满谷的衣服简直要冲她扑过来。她在门口站了站,稳稳心神,才绕过一堆堆的衣服进里间。里间的衣服也是满坑满谷,但好歹都老老实实挂在衣橱里,鞋子也都老老实实放在鞋盒里。只是她站在屋子里,转身都困难,忍不住叹气。

    “姑姑,真的好浪费啊!”晨来大声说。“你把理发店改成二手衣店都行哎。”

    “就活一回,不活得漂亮点儿?”蒲珍跟着过来,但没进门,指指左边柜子里的几件裙子让晨来试穿。晨来看了摇头说太性感了,她皱眉。 “你妈跟你说了相亲的事儿了是吧?”

    “嗯。不过挑衣服不是为了这事儿。”晨来说。

    “那就好。不然不让你挑。”蒲珍见她目光只在套装上溜达,忍不住过来抽了件暗红色的长裙扔在她肩膀上。“又不是出家去,只看黑白灰!”

    晨来笑,拿起裙子来看,点点头。“这件就好了。我配件小外套……”

    “这套拿好。回头销假上班去,就穿这个。当成第一天去报到,隆重点儿。”蒲珍把挑好的套装递给晨来。姑侄俩鞋码是一样的,她顺手把鞋子也给配好了。

    “姑姑,拿不了了。”晨来说。

    “那先搁楼上去。等你妈出院了,过来陪我住两晚。你不在这两年,我夜里偶尔能听见壁橱里有动静,老觉得你就在那儿。”蒲珍说着,拿了衣服和鞋子出来,放在门外的台子上。

    晨来轻声说:“那是闹耗子吧……”

    “嘶!你个熊孩子,人家正抒情呢!”蒲珍空出手来,敲了晨来脑袋一记。

    晨来笑着把衣服都拿上去,看了看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壁橱,挂好衣服下楼来,问蒲珍道:“姑姑,那个谁呢?”

    “哪个谁呀?人家有名有姓的。”蒲珍斜睨了晨来一眼,指了下面前的牌。“来,选一张。”

    晨来随便抽了一张。

    蒲珍看了看,咂咂嘴。

    “有什么意思吗?”晨来看了下那张牌。她不懂这个,牌里的图案看着不复杂,是个背后全是星星、脚下堆满金币的国王。“看着真喜兴。”

    “来来,相亲你甭去了。你已经遇到真命天子了。”蒲珍道。

    第六章 美丽的夜晚 (三)

    尼卡2021-04-10

    晨来笑起来,“我要抽到一张驴,您也得给它这个封号。逗我玩儿特开心是吗?”

    蒲珍大笑,把牌收起来。

    “姑姑我走啦。”晨来看到店门口一辆共享单车,心想省了自己脚程,扫码解锁,把包放进筐里,跟蒲珍挥挥手。

    蒲珍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目送晨来离去,微笑。

    晨来拐弯时也回头看了眼姑姑——那一身黑色蕾丝长裙、高跟长筒靴、一头长发的姑姑,面容姣好、身材修长……一生都是美人的姑姑,在春光里尤其显得可爱。

    她心想,谁会不心动呢,看到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尤其,这又是春天。

    春天就是恋爱的季节啊……

    她使劲儿踩了几下脚踏,自行车加速在胡同里穿梭。

    春天的风柔软极了,像一只温柔的手……

    晨来特地拐到母亲那间小菜店去看一眼。

    车铃叮铃铃一响,在胡同口正聊天的几位老太太老远就认出她来了,拍着手喊“来来”“来来回来了”……她笑着刹住车,两条长腿撑在地上,这个叫奶奶那个叫大妈。老太太们先问她mama怎么样了,她说恢复得不错、告诉她们下礼拜一就出院了。老太太们哎哟哟感慨了好一会儿,又说她mama有福气,幸好有个当医生的闺女,就是生病心里也有底儿不是?

    晨来笑,说我也是福寿里之女。您几位健康长寿,是用不着我的,但是要用得着就别客气。

    跟老太太们聊了一会儿天,晨来要走,马大妈听见动静从院子里出来,招招手让她等会儿,小声说:“你妈给我打电话了,等下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人家。这人小伙子名片,上头有电话号码。”

    晨来接了名片,微笑着说谢谢马大妈。

    “得嘞。谢什么呀,快家去吧。”马大妈说着拍了拍自行车座让晨来走。

    晨来骑车离开了,还听见马大妈那大嗓门儿说“这事儿准能成、太般配了”……车子拐了弯,她拿起名片来瞟了一眼,放进口袋里去了。

    她把车停在院门口,又把名片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这事儿暂时不能让父亲知道。

    她把东西拿好,先往院里看了看,静悄悄的,照壁上贴着春节时候的斗大的福字、敞开的大门上贴的对联——看笔迹当然是她父亲写的。这条胡同里,老人家走的走、搬的搬,留下来的很多人在春节,贴张保险公司送的印刷品就算是讲究的了,像这样年年动手写春联的,除了他们家,真的不多了……她看看这字。

    可以很确定,起码在写对联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和心情都不差。

    她默默绕过影壁,穿过小径、前院、跨过垂花门,进了前院。成奶奶的狮子猫从盛开的海棠树上跳了下来,冲她“喵呜”了一声。

    她笑笑,穿过前院,站在二门里,往里看看,这院也静悄悄的。

    她沿着抄手游廊在往里走,忽然听见“嗡”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很远,但仍听得出来是琴音。她想起母亲说起父亲这一年忙着给人修古琴的事。她在游廊里听了听,那琴音消失了。

    她开了门把东西放下,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就见父亲正往厨房方向走。

    “爸。”晨来叫道。

    蒲玺点了点头。

    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袍子。晨来认得那是他早年做工人时积攒下来的。家里大概存了足够他穿一辈子的蓝色袍子,弄脏弄坏一件,总有新的可以换。这件袍子上沾了不少油污,看来离被扔掉也不远了……他边走边将套袖扯下来,手一甩扔到凳子上,拿了烟出来点上,抽了两口才看了眼站在那里没动的女儿。

    晨来顿了顿,说:“中午饭我来做。”

    蒲玺看看晨来,没反对。

    晨来去换了衣服,出来没见父亲,就去厨房洗了青菜,炒菜炖汤。等米饭好了,她盛出一份来准备带走,其余的都端到正屋去摆在桌上了。

    她拎起饭盒,关好门,走到角门处,踌躇片刻,穿过角门,沿着廊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小院里,看了看这寂静的堆满杂物的地方,听见屋子里有低沉的琴音,知道父亲一定是在这里了……

    她的脚步声应该提醒了里面,琴音停下了。

    她顿了顿,没再往里走,冲屋内说:“爸,饭在桌子上,趁热吃。”

    里面没有动静。

    她也没有继续等下去,只说:“我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