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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 第31节

    上午心理医生刚刚来过,克劳斯喝一口茶,看正蹲在木架旁忙忙碌碌的景玉。

    她如今聚精会神地用花剪斜切45度、修建着绿萝的枝条。

    大抵是没怎么做过园艺,景玉拿剪刀的姿态并不标准,虎口处被剪子压出红色的痕迹。

    放下剪刀,这一抹红也没有立刻消失,慢慢地发白、泛黄、最后恢复了原本的肤色。

    她还在哼着什么歌,应当是民谣,克劳斯仔细听了好久,才勉强辨认出歌词。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

    克劳斯把杯子轻轻搁到镶嵌着金边的小碟子上。

    “……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都拉到农村做化肥……”

    克劳斯沉默两秒,他叫:“景玉。”

    景玉欢乐的歌声暂停,转身:“先生?”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歌唱中,尾音稍稍上翘,和那个“化肥”时候的语调基本一致。

    克劳斯礼貌询问:“你可以换个开心点的歌曲吗?”

    景玉放下花剪,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模仿着机器的声音:“警告,警告,权限不足,想收听更多歌曲,请开启付费订阅服务——”

    刚好,她今天穿了件紫红色的吊带连衣裙,胸口处有个漂亮的、刺绣模样的图案,景玉一本正经地地用手指尖戳着这个图案,发出“滴”“滴”的声音。

    克劳斯抽了张紫红色的钞票,他站起来,将这张漂亮的钞票塞到她衣领中。

    纸钞和肌肤接触,肌肤边缘被挂出和方才花剪压迫一样的红。

    克劳斯问:“这些可以吗?”

    景玉飞快将纸钞握在掌中:“中德美日韩,民谣、流行、通俗、摇滚,您随便点。”

    她指腹搓了下钞票:“我都可以!!!”

    “不用,”克劳斯平静地说,“只要你不唱,我给你更多。”

    景玉:“……”

    哼!

    在回到慕尼黑之前,克劳斯带着景玉去骑了马。

    德国人大多热爱运动,但玩马球的并不多。

    景玉记得自己早先看过一篇报道,称德国的马球手不过400人左右,加上业余爱好者,也总共不超过600人,而克劳斯,这个热爱一切运动的男人,恰好是这600人之一。

    马球是项开销巨大的运动,也是马术、击球和头脑策略的组合,难度颇高。

    景玉对这种高速运动并不感兴趣,更何况她骑乘技术不佳,连人都骑不好,更何况是马。

    她看克劳斯打马球,实在看不懂,低头继续测算最近啤酒上的支出和开销。

    这一趟最令景玉感兴趣的,是克劳斯的两匹马,其中一匹刚刚生了两匹枣红色的小马。

    小马还没有取名字,克劳斯看景玉很喜欢这两只小马犊,大方允诺,准许景玉为马取名。

    克劳斯看到景玉苦思冥想,指着稍小一点的那个,问:“这个可以叫做伏尔泰吗?”

    景玉给马取一个文学家的名字,令克劳斯稍微意外。

    他还以为景玉会给马取名“欧元”“黄金”。

    “可以,”克劳斯颔首,“那另外一个呢?孟德斯鸠?”

    “当然不是啊,”景玉抚摸着枣红色小马,疑惑看他:“福尔泰和孟德斯鸠扯不上联系啊,大的这个叫福尔康。”

    克劳斯:“……”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面前的中国小淑女,还存在着文化差异。

    文化差异不仅仅这些。

    景玉耐心等了两个周,终于拿到准许售卖这款啤酒的合法手续。

    而仝臻带着另外支持他的两个人离开了团队,他们重新组建项目,仍旧想坚持不懈地准备做咖啡的生意。

    只是和景玉相比较,他们的速度慢了很多。

    虽然同属欧盟,但仝臻看到的这款咖啡粉仍旧需要通过拿到合法手续之后才可以进行售卖,按照德国的流程,这将会花费3-4个月的时间。

    仝臻等人原本以为可以钻钻空子,减少一下等待时间,哪里想到完全说不上话,有钱没处使,只能干巴巴地等。

    在他们焦灼不安等待的同时,景玉也终于迎来了为期16天的十月节。

    慕尼黑的十月节举办地点就在路德维西,原本是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和公主特蕾西的盛大婚礼,后面逐渐演变成了节日庆典——世界上最大的啤酒节日。

    十月节每年都会吸引将近600万的游客,算得上是巴伐利亚最大的一个旅游卖点。虽然不需要对外出售入场券,但大部分娱乐设施收费,这些能带来近10亿欧的收益。

    事先询问过曾经参加过啤酒节的商家,景玉提前一天就在特蕾西草坪上搭建好啤酒亭。

    他们用了漂亮而鲜明的红色调,小麦啤酒原浆被灌装进漂亮的啤酒瓶中,摆的整整齐齐。

    景玉还订做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造型的玻璃桶,用来灌装新鲜的小麦酒原浆,搭配着丁香和香蕉片,准备很多小小的杯子,来提供免费试喝。

    景玉高中假期没少去超市里做过促销活动和免费试吃推广,现在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从上午十一点起,啤酒工人就从sorasse街开始游行,一些慕尼黑人也开始罕见地选择穿着短裤和连衣裙上班,只等待下班后能够立刻加入庆典活动。

    去年十月节,景玉还在中餐馆中忙的团团转,压根就没有出来看多少热闹。

    今年,她穿着漂亮的淡紫色旗袍,头发挽起来,别了一朵紫丁香造型的发簪,颇为引人注目。

    这旗袍是昨天送来的,一共五套,淡紫色的是其中之一,景玉还没有在克劳斯面前穿过。

    团队中有个棕发男性,名字叫希尔格,在看到景玉这个装束的瞬间,这个平时闷到话都说不了几句的男生,分别用德语和英语夸赞她的美丽。

    高冷兼团队财务总监·数学高手·玛蒂娜,也难得和她说了句项目之外的话。

    玛蒂娜说:“你的衣服看起来真的很美好。”

    景玉礼貌地谢过了她。

    她们申请的时间晚了些,啤酒亭位置在耳朵形状的特蕾西草坪西侧边缘,旁边是一座对外半开放的艺术馆,能看到墙壁侧的半身雕像,上面雕刻着巴伐利亚的杰出人士。

    当游行的啤酒工人到达露天广场时候,景玉心不在焉地瞧着墙壁上的雕像,不自觉地想。

    ——倘若埃森家族在慕尼黑,那么将来,这上面也会有克劳斯先生的雕像吗?

    上午的试喝推广算不上多么顺利,但景玉的中国造型明显吸引了不少人,有很多人和景玉合照,景玉也笑吟吟地配合,邀请他们过来试着品尝。

    平均,每十个试喝啤酒的人,就有八个选择停下来询问价格,购买小麦啤酒。

    景玉极力推销:“这款酒搭配香蕉片和丁香的话,味道会更好喔。我们有个小小的促销活动,只要您购买两瓶啤酒,我们就送一小包丁香,购买三瓶的话,我们送一小包香蕉片,如果买四瓶的话,我们会送一小包丁香以及一小包香蕉片。”

    这个价格设置的很诱人,大部分人都选择购买四瓶,有些购买了十瓶的客人,景玉还会送上一个精致、小巧的塑料杯子。

    生意一直等下午才开始忙起来,市长来到特蕾莎草坪上,用一个大木槌,用力击打啤酒桶,当桶身破裂,里面的啤酒瞬间喷涌而出。

    市长举起大木槌,骄傲宣布:“o’zapft ist’s!”

    庆典正式开始。

    景玉的生意也开始兴隆,她们的啤酒价格优惠,还有额外的赠品和折扣,外加味道的确清爽,卖的很快。

    景玉不得不紧急联系工厂,请他们帮自己再预留一些,明天会开车过去灌装。

    她忙的补了两次货,都是由棕发的希尔格开车带回来。景玉数钱数到手软,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看她——

    景玉抬头,看到仝轻芥和仝臻两人。

    姐弟俩站在不远处,面色不悦地看着她火红的生意。

    很显然,仝臻完全没有想到,他嗤之以鼻的啤酒,竟然真的被景玉卖的如此火爆。

    而他的咖啡,还卡在手续认证这一关上。

    仝轻芥旁边还跟着拿着相机、打光板的人,应当是专门过来拍vlog。

    仝轻芥当初在美国读了个野鸡院校,很水地拿到了毕业证书。只是眼馋弟弟和景玉都来了慕尼黑,也跟过来。决定做网红后,仝轻芥现在经营着两家淘宝店,店里的所谓原创款式,基本上都是东边一榔头、西边一锤子地copy各家大牌的新元素。

    这对姐弟花,一个堪称亚里士多德的jiejie——珍妮玛士多,另外一个就像太宰治的弟弟——小碧宰治,脾气一窝生的。

    多看一眼,对方都会觉着给他们脸了,劲劲儿地过来闹事。

    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景玉收回视线,没有理会这俩人。

    她的啤酒格外受欢迎,几乎全都售罄,纸钞和硬币装满了一整个大盒子。

    晚上她得和酿酒厂沟通,采购原浆、订制玻璃酒瓶,第二天清晨,克劳斯先生还在睡觉的时候,景玉就已经困倦地坐上司机的车子,去接灌装好的啤酒。

    如此过上四天,景玉瘦了一斤。

    第五天中,克劳斯也来了特蕾西草坪,不过他不是参加啤酒节,而是去艺术馆。

    景玉啤酒亭里卖酒站累了,暂时轮岗换班,在淡绿色的巴伐利亚雕像下面休息。

    玛蒂娜在喝气泡水,视线无意间看到某一处,呛住:“克劳斯·约格·埃森?”

    景玉没想到能从玛蒂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克劳斯。

    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并不方便过来,只是在看到景玉后,笑了笑,朝她稍稍点头。

    玛蒂娜疑惑地问:“刚刚克劳斯先生好像在往这边看,他看到熟人了吗?”

    “是啊,”景玉点头,“他看到我了。”

    玛蒂娜默默地拧上瓶盖,把气泡水放在身边。

    她认真地问景玉:“jemma,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有幽默感?”

    景玉:“……”

    她晃了晃瓶子,这里面是冒着气泡的矿泉水,德国人曾经疯狂痴迷地只喝这一种矿泉水,到了如今,没有气泡的矿泉水在德国也并不常见。

    水撞击塑料瓶身,发出清脆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景玉才猛然想起,自从啤酒节开始,她和克劳斯好像再没有一起吃过饭。

    虽然对方也住在公寓中,但俩人不一个卧室,克劳斯回来的晚,景玉走的早——

    两人竟然已经四天没有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