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仅在毫秒之间,雷哲的第二剑已经袭来,霍尔用尽力气迎击,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竟被砍成了两截,而老公爵一生的荣耀与骄傲,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场外围观的众人不禁发出骇然的高呼。 老公爵猛然睁大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发晕。他早该知道的,霍尔根本无法守护他的荣耀,更不可能成为他的骄傲。 剑锋去势不减,斩断霍尔的长剑之后又重重砍在对方肩头。那副在战火中历经淬炼的铠甲竟也应声破裂,迸出鲜血。所谓的无坚不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霍尔的惨叫声惊飞了城堡周围的雀鸟。它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奔逃,而围观的众人却都走得更近了一些,只为见证霍尔的惨败。 老公爵强压下失去至宝的心痛,急忙上前救援。 他唯恐次子把长子杀死。 然而雷哲却没有挥出第三剑。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借机杀死霍尔时,他却选择了仁慈放手。他扔掉自己的染血长剑,俯下身,缓缓说道:看见了吗?格兰德的荣耀皆已为你而损毁。 他口中的荣耀,指的自然是这副抵御过无数攻击的铠甲,与这把取走过无数敌首的长剑。它们在英雄的手中是宝物,在弱者的手中是废物。 而格兰德的命运,在这一刻,竟与两件已残损的宝物产生了奇妙的融合。如果把这片富饶强盛的领土交给霍尔管理,它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向灭亡。 诸位骑士低下头,露出悲哀的神情。 老公爵抹了把脸,慨然长叹。他知道,次子虽然没有杀死长子,却已经彻底粉碎了长子的威信、声誉和颜面。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让长子继承格兰德,这个繁荣了数百年的家族定然会像腐朽的大厦一般坍塌。 雷哲胜利了,各方面的。 老公爵放下高举的长剑,脸上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情。 公爵夫人尖声命令仆从去搀扶儿子,然后把医生叫过来。仆从们跑来跑去,像一群无头的苍蝇。 公爵府内顿时乱成一团。 围观的众人对这样的场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简乔却以手掩面,仓促退后。迸溅的鲜血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心脏被刺穿的剧痛无比真实地重现,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挣扎。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晕血。 他无力再走下去,只能靠在石狮子身上闭眼喘息。他轻轻摇头,试图赶走那些可怕的回忆。 就在这时,众人发出惊骇的高呼。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朝铁门内看去,却见霍尔捡起地上的长剑,朝背对自己大步前行的雷哲刺去。 他已经输掉了一切,所以只有雷哲死了,父亲才会让他继承格兰德。他心中堆积了太多耻辱、愤怒与恐惧,而这些无比黑暗的情绪早已一口一口把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人群在尖叫,而他则露出阴狠的笑容。 老公爵眼神一厉,举剑便要刺向偷袭者,却在最后关头停下了攻势。这是他用尽所有爱意去培育的儿子,他下不了手。 站在周围的骑士们纷纷上前救援,却根本无法在瞬息之间阻止这场刺杀。霍尔离雷哲太近了,只需跨前一步,他就能把剑送入雷哲的心脏。 输了不认,还背后偷袭,这是何等的卑鄙无耻?又是何等的懦弱无能?更是何等的肮脏下流? 骑士们的怒焰被彻底点燃。 简乔强压下头脑的眩晕,踉跄着朝铁门跑去,并高声提醒:小心背后!他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在雷哲身上发生,他太知道心脏被刺穿是怎样痛苦的感受。 雷哲耳尖微微一动,然后飞快闪避。剑刃擦着他的胳膊刺入空气,而他旋身挥出重重的一拳。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霍尔竟然被打飞五六米,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他的头盔竟然凹陷了一个拳头印,浓稠的血液顺着他的前额汩汩往外冒。 医生连忙跑上前帮他取掉头盔,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霍尔的头骨竟然也被打凹下去,破口处除了鲜血,还有白色的脑髓缓缓渗出。这样的伤势已经没救了。 仅凭一只拳头,雷哲便可以把无坚不摧的钢铁打至变形,这是何等可怖的战斗力? 走到近前的骑士们纷纷半跪下去,以手覆胸,弯腰行礼。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方式,也是他们献上忠诚的决心。 雷哲接过骑士长递来的纯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 他侧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神色冷漠地问道:刚才,霍尔刺杀我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阻止对吗?然而你没有,所以你希望我在决斗中死掉。在你心里,我不是你的儿子,霍尔才是。 老公爵面容苍白地看着他,半晌无言。 雷哲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用脚尖踢开那把已经断裂的,原本属于老公爵的长剑,讽刺道:诺顿格兰德,你的时代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我也当你已经死了。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不管你愿不愿意,格兰德只剩下一个继承人,那就是我。 老公爵挺直的脊背缓缓佝偻下去。他察觉到了骑士团的不满和愤怒,也察觉到了围观众人的鄙夷。他的昏聩让他曾经的荣耀蒙上了无法抹去的尘灰。 温柔乡英雄冢。当他沉溺于女色的蛊惑进而失去该有的理智时,他已经走到了末路。 即便次子杀死了最心爱的长子,他也没有资格置喙,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子该死。当他举起长剑背后偷袭的时候,他在道义上已经死了,不杀他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愤怒。 雷哲行至奄奄一息的霍尔身边,扬了扬下颌,笑着说道:知道吗,那把剑是我故意留给你的。捡起它,你会死;不捡起它,你就能活。贵族的尊贵不仅仅源于血脉,还源于品德。但是很遗憾,你的血脉与品德都是低劣的。统率格兰德,你不配。 用充血的眼珠死死瞪着他的霍尔,终于咽下了不甘懊悔的最后一口气。 站在城堡的露台上看完全程的海伦提着裙摆跑出来,歇斯底里地呐喊:雷哲,我要去找国王控告你!我一定会把你送上断头台!你给我等着! 半跪向雷哲宣誓效忠的骑士们立刻站起来,准备去追人。 雷哲却摆手嗤笑:让她去。 这兄妹俩的结局他早就安排好了。 老公爵若有所感,连忙吩咐自己的仆从:快去把海伦追回来,快去! 然而公爵夫人却尖声阻拦:谁也不准去!说完还派了一辆马车送女儿进宫。 老公爵把公爵夫人拉到一边,述说其中的厉害关系。夫妻俩最终会怎么做,雷哲根本不在乎。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谁也不能阻止。 他挥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骑士们,大步朝城堡外走去。 看热闹的人群立刻退后,然后四散而逃。没有谁敢直面这头雄狮的威仪,更没有谁能承受得住他满身的杀戮气息。 浑身发软的简乔却无力逃走,只能背靠石狮子慢慢做着深呼吸。他绝对不能晕倒,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晕血的弱点。 察觉到雷哲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自己,而且正快速靠近,他浑身一僵,顿感大事不妙。 第 10 章 简乔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但霍尔肩头染血,脑浆崩裂的画面却像妖魔一般牢牢盘踞在他的记忆中。 鲜红的血液让他恐惧,也让他眩晕。 他张了张口,想让男仆赶紧把自己带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手中的礼盒也随之掉在地上。 他想弯腰捡拾,却害怕自己一头扎下去就起不来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不能丢了迪索莱特城的脸面。 挣扎中,雷哲已经大步走到他跟前。 原本围绕在门口的路人轰然四散,其中也包括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雷哲的霉头。即便老公爵还活着,他也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格兰德的统治者。 你看上去似乎很虚弱。雷哲低沉浑厚的声音在简乔的耳边响起。 不,我没事,我非常好。简乔勉强站直了身体,哑声回应。 骗子。雷哲盯着他布满汗珠的鼻尖,以及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庞,发出了一声嗤笑。 简乔试图反驳,一股呕吐的欲望却忽然涌上喉头,只因雷哲满身都沾染着浓烈的血腥味,而这样的气味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深藏于内心的魔盒。 那些恐怖而又令人绝望的回忆像地底的深泉,一旦找到一个裂隙便会喷涌而出。 刚站直没多久的简乔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身体,原本还带着一点血色的嘴唇,如今也完全苍白了。 雷哲上下打量这位花都伯爵,笃定开口:你害怕血液。 常年在杀戮场上历练的他见过太多这种胆小鬼。 不,我并没有!简乔甩甩头,坚决否认了这个说法。 刺杀是贵族的一大死因,如果让心怀叵测的人知道了这个弱点,他将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为了迪索莱特城的财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雷哲低沉的笑声在浓雾中荡开。很明显,他一旦抓住敌人的弱点就会咬死不放。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慢慢摊开在简乔眼底,而这条手帕正是他之前擦拭拳头上的鲜血所用。它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鲜红印记,还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你看这是什么?他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简乔冷汗淋漓的脸庞,戏谑开口。 简乔立刻闭紧双眼,不敢直视这条染血的手帕。然而只是瞬息间的一瞥,那满目绯红依然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令他止不住地眩晕。他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扑倒下去。 而雷哲就站在他面前。 他这一倒,便倒在了雷哲怀里,额头撞上对方硬邦邦的胸膛。 雷哲呆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位花都伯爵竟会晕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人的身体是柔软的,虚弱的,这人的额头是火热的,guntang的。而这一点guntang,此刻就抵在雷哲的左胸口,令他心脏狂跳,血液逆流。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两只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他的身体也因为胸膛的这片热意而开始发烫,就像一颗火星落入干草丛,瞬间引燃了一片燎原的烈焰。 简乔拼命在黑暗中挣扎,因为他知道,晕倒在一头雄狮面前会丧命! 于是他伸出双手撑住了雷哲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站起来。然而快要失去意识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撑住,看在雷哲眼里却只是把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举动不像是推拒,倒更像是贴伏。 雷哲的神智立刻从火烧一般的灼热中惊醒。女人们向他投怀送抱时也常常会把双手覆在他强健的胸肌上,而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纠缠。他连托特斯最美丽的女人都能拒绝,又怎么会容忍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的靠近? 他本该冷酷无情地推开这位花都伯爵,然后加以嘲笑和贬损。 但是,当他张开嘴时,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口干舌燥地说不出一句话。当他抬起手时,他竟主动搂住了对方的腰,以防这人顺着重力的牵引而滑倒。 你真的怕血。雷哲嗓音沙哑地低语。 不,我不是,我只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简乔在清醒与眩晕中沉浮,自保的本能让他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他的嗓音本就清越,带上微微的颤抖之后便像小猫的低吟,听上去可怜极了。 雷哲不合时宜地笑了。与此同时,他扔掉了那条满是腥气的手帕,并把它踩进泥水里,让污浊掩盖掉鲜红的血迹。 额头抵着他胸膛的简乔立刻感知到了强健肌rou的震动和心脏怦然的跳跃。不知为何,这份震动与跳跃,竟然让焦急挣扎中的他莫名安定下来。 雷哲一手搂着花都伯爵的腰,一手轻轻揉捏着对方的后颈。当他养的猫儿主动投入他的怀抱时,他也会这样做。 知道吗,如果我想杀了你,我只需轻轻收拢五指就能折断你的颈骨。但我不会那样做,我不屑于伤害一只脆弱的小动物。雷哲垂下头,在简乔耳边低语。 他知道自己很强大,但他从不滥用这份强大。 听见这些话,闭着眼睛对抗眩晕的简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雷哲纯净的蓝色眼眸。凭着敏锐的直觉,他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这双眼眸的主人。 于是,他所有的焦虑与抗拒,都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彻底放软了身体和双手,就那样没有一丝顾虑的,完完全全贴合在了这个宽阔的胸膛里。 请您扶我上马车。失去意识之前,他低不可闻地哀求。 雷哲感觉到胸膛一沉,然后一具柔软的身体就扑入了自己的怀抱。 这位伯爵先生是如此脆弱无助,就连鼻尖的呼吸也时有时无,仿佛快断绝了。如果不答应对方的恳求,雷哲竟会产生罪恶感。然而,平日里的他却可以把投怀送抱的女人狠狠甩开,继而命令对方永远不要纠缠。 他讨厌黏黏糊糊的人和事。 这位见血就晕的花都伯爵恰恰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雷哲想嗤笑一声,然后冷酷无情地把对方推开,但抬起手时,推搡的动作却变成了拥抱。 莫名其妙的,他抱住了这位伯爵先生,然后把胳膊置于对方腋下,支撑着这人的身体,一步一步朝那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车夫连忙打开车门。 雷哲毫不费力地把人抱上去。 车夫立刻关紧车门。 雷哲刷的一声拉上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在这短短的片刻,简乔已恢复了意识。他隐约知道,自己安全了,于是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 雷哲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的双眸。 直到此时,雷哲才发现,伯爵先生的眼睫毛竟然很长很浓密,在眼睑下方投出两片阴影。它们微微颤抖着,像蝶翼一般脆弱。 这人的每一寸肌肤都盈满了脆弱,过于苍白的脸颊,过于忧郁的眼神,过于削薄的嘴唇。他就像他的族徽,一朵盛放至荼蘼的银莲花,看着绚烂,实则正在凋零。 雷哲撑着自己的额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伸出手,轻轻解开对方的领口,抽走了黑色丝带打成的领结。 随后,他看见了这人微微颤动的喉结。 对于猛兽而言,这无疑是最脆弱的一个部位。 雷哲盯着这个小巧精致的喉结,蓝色眼眸里燃起了一点星火。心脏狂跳,血液逆流的感觉又来了。 他就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猛兽,本就专注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摄人。然后,他下意识地远离车窗,靠向椅背,把自己紧绷的脸庞藏在光线照射不到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