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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死的那一年 第14节

    第15章 15、15

    陈梦茹正低头啜泣,猛地抬眼,一颗泪珠子从眼眶滚下,她双眸亮晶晶的看着眼前气定神闲且雍容尊贵的女子,拼命用震惊掩盖欣喜。

    正搂着她肩的宣明玉看戏的姿态比她更坦荡,嘴角明晃晃扬到了脸颊上。

    陈太妃半阖眼皮,淡定旁观,纵然她未做过宠妃,深宫四十余载,何来后宫女子合离,只待看宣珩允如何发作。

    敞开的殿门灌进来冷冽寒气,早前地龙圈的一屋子暖热终于被稀释殆尽。

    宣珩允面容肃冷,被门口进来的冷气一吹,瞬息凝霜,“宫中流言朕已知晓非贵妃外传,休要胡言。”

    楚明玥一哂,从那双桃花眸里读出极力克制的愤怒,还有震惊。

    然这一屋子的荒唐让她感到厌烦又乏味,忽然凤眸一亮,左右今日撞上了,也是这些人上赶着帮她,可怨不上她。

    “正好今日人多,就当做个见证。”楚明玥字字清亮,“昭阳郡主楚明玥与奉化帝皇九子宣珩允,连理齐斩,一别两宽。”

    昭阳郡主,奉化帝皇九子。

    这是他们烫金婚书上的身份。

    “请陛下,下旨宗人署。”四目相视,楚明玥面容平静,无怨无悲。

    话说完,楚明玥便觉前所未有地轻松。只是却惊煞在场诸人,甚至急于落井下石的宣明玉亦是呆滞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楚明玥是为博关注,她欢喜宣珩允,就连洛京茶坊里的看客都能说个二三事。

    甚至宣珩允自己,都认为她不过是在使性子、闹脾气,可她面容沉静,并无玩笑。

    这是宣珩允唯二见过的较真模样,上一次,是她于太极殿里形容正色告诉奉化帝,她要嫁他。

    正因为这样,他才知道,楚明玥她不是在闹脾气。

    先前的不安原本因为张辞水查出的真相而被掩埋心底,此刻,那些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令他生出慌乱。

    她太了解他了。

    他的孤傲、自负,宣珩允自持洞悉所有、运筹帷幄,皇权问鼎的道路上,任何脱出辙迹非为他所控的局面,都能被他一刀舍弃。

    皇权之路上的毅然与果决,是刻进他骨血里对掌控所有的执着。

    生出异心的楚明玥,是会搅出腥风血雨的不可控。楚明玥笃定,他一定会选择巩固皇权,准她远离上京,做一个远离皇权中心的人。

    宣珩允不明白,楚明玥为何会突然如此,是禁足她七日?还是昨夜误会她?除此之外,他们不是很好吗。

    “贵妃别闹了。”宣珩允此时色厉内荏,心慌如擂,他试图像往日那般将此事连泥带水翻过去,他甚至偏头躲开楚明玥的目光。

    只要楚明玥在这个时候笑吟吟应一声“宣九别恼”,一切就都翻过去了。

    可惜宣珩允骗不过自己,她既能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话说出来,那她就是当真了。

    这件事是从何时起的呢?他一无所知。

    “陛下懂的,这不是玩笑。”楚明玥没有如往常那般伏低认错,她端手挺立,光华四溢。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她不再给他们一个眼神,绣鞋轻抬,欲出折月殿。

    宣珩允未及思考,一步追上拉住她手臂,喧嚣于胸膛里的情绪破空而出,似潮汐扑面,撞着那一贯温润沉稳的声音,显出暗哑、轻颤。

    “是因为昨夜朕误会你吗,朕向你道歉……”宣珩允似乎忘记了殿内还有外人在,这是新帝第一次在楚明玥面前说出“道歉”二字。

    楚明玥脚步顿住,眸视正前,“陛下,放手。”

    宣珩允一滞,理智回笼,指骨缓慢松开,方才的失控仿佛错觉。

    “若是禁足宫中之事让贵妃不快,那是为护你周全。”宣珩允平稳吐息,维持那副儒雅姿态,“学子闹事幕后cao纵之人,已下狱。”

    失态不过一瞬,再看又是成竹在胸的新帝。

    “是呀。”陈梦茹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从宣明玉怀里挣出,“陛下做这一切,都是为贵妃jiejie着想,jiejie断不可轻视陛下一番好意。”

    陛下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九五至尊,他倨傲出尘,怎可低头向后宫妇人道歉。

    楚明玥怎敢以合离胁迫君王认错,这就是恃宠而骄,她凭什么当得起君王俯姿,果然,妖妃一说,不冤枉她。陈梦茹的心里早已妒忌到扭曲。

    宣明玉不明所以,直怨陈梦茹多事,指尖扯着她后背上衣料轻拽,合离岂不正好,这小白花多事!

    而陈梦茹并不领情,她柔柔笑着,软声道:“jiejie快给陛下陪个不是,莫惹陛下生气,哪有后宫合离这种事,jiejie这般胡闹,传出去辱没皇家声誉。”

    “哎哟,今日这事闹的。”陈太妃犹如大梦初醒,笑得慈祥和蔼,“明玥这丫头啊,哀家看还是吃醋呢。”

    陈太妃走到楚明玥身旁,就要去挽她胳膊,被半夏一把挡开。

    尴尬之色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陈太妃又笑道:“听哀家一句劝,哪一任皇帝的后宫不是三妃四嫔,这心啊,要放宽……”

    “够了!”宣珩允扫视众人,低喝。

    那一瞬,桃花眸底有暗色潮涌席卷而过,蛰息于他体内那匹孤狼猛地睁开眼睛。

    她们都感到森寒入髓,除了楚明玥。

    楚明玥乏于再看这出表演,裙裾逶迤款款,出了折月殿。

    半夏走至门口,突然转身,冷笑一声瞟着陈梦茹。

    “怎得竟给自己戴高帽,腆着脸和昭阳郡主称闺友。不过七品县府的女儿,妄想攀入后宫叫我们郡主一声jiejie,找片琉璃镜照照自己配不配。纵使我们郡主他日不当这荣嘉贵妃,洛京数不清的高门闺女队都排到西城门去了,有些人真以为能封嫔称妃呢。”

    这一番话,打了在场太多人的脸。

    陈太妃被宣珩允厉声呵斥,已是挂不住面,这又被一婢女暗讽出身,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作,脸色煞白,脸上松垮的褶纹憋得直颤。

    偏陛下未发话,她只能憋着。

    殿内死一般沉寂,就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这厢宣珩允听到半夏那番话,肃沉的眉眼竟是有些许波动,犹如冷霜欲融。

    他方才恍然,她们口中的“姐妹”竟是这个意思。原是楚明玥误会他与陈家姑娘,宣珩允不动声色松一口气。

    可惜待他悟出姑娘们的暗语,大敞的殿门早已无那袭红影。他垂臂站着,缄默半晌,后知后觉提步欲追。

    “表哥。”陈梦茹怯怯唤一声,就被宣珩允回头的寒冽眸光慑住,咬紧嘴唇不再语。

    平时并不注意,待宣珩允顿悟这之间种种误会,再听这声“表哥”,分外扎耳。

    “陈家姑娘已是出嫁之龄,不宜频往后宫。”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声音,可在场三人都觉出,新帝身上隐隐生出锐利的暗芒。

    新帝离去步履如风,殿内光线骤然暗下,陈太妃三人面皮绷得紧,看屋外,天又阴了。

    *

    “郡主,人都走了。”

    半夏合上那半扇窗,又仔细拉过塞着鹅绒的帘幕,以防冷风从窗缝里漏进来。

    楚明玥靠在那张美人榻上,一张短绒毯子盖过腰线,交叠伸直的腿上隔着毯子放了一个白瓷碗,她正剥着盐炒葵子。

    “嗯,总算是清净了。就是这外边,恐怕是要热闹起来咯。”楚明玥把剥好的一撮葵子一次倒入口中,不甚在意。

    半夏走回小桌案旁坐下,和丹秋一起继续给楚明玥剥葵子,二人时不时用余光悄窥楚明玥一眼。

    “哟,这是方才的嚣张气焰用完了?”楚明玥眼尾一弯,唇角梨涡沉成酒酿。

    半夏端着剥好的一碟葵子走近,“郡主,奴婢不解,今日闹成这样,分明下了陛下颜面,他还能放您走吗。”

    楚明玥接过那碟葵子,凤眸撩起一哂,“笨!本宫还要谢她们出手相助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16

    半夏和丹秋不解,还欲再问,但看楚明玥面露倦色,又心疼起来。

    楚明玥自顾吃着葵子,纤指一捏,唇齿间盈满香,“别丧着脸,你二人就信本宫吧。有了今日这出戏,合离只会更顺遂。”

    她笑得意兴阑珊。

    今日一番闹,想是宫里已见风声,不日定能取代长公主驸马夜宿勾栏,成为洛京数百茶坊里的一等热门事。

    前朝那些大人们,不论党派,在欲除掉楚明玥这件事情上,他们摒弃嫌隙,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心。

    “诛妖妃”口号喊得那么响,楚明玥不过禁足七日,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如今人家自请离宫,那些人,怕是会感动得当场叩首欢送贵妃,连夜给她捎上两只老母鸡送行。

    贵妃此举有辱皇家声誉;

    贵妃有心忏悔过往,当如她愿

    ……

    那些陈腐的书袋子们会给合离一事再送一场东风。

    外头的天愈发阴沉,丹秋又点亮几盏烛灯。

    她没敢说出口,她是怕郡主伤心呢。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她自幼跟着郡主,是亲眼见着郡主为那人付出多少。

    经年累月的情意一朝全斩,怎会不疼呢,那是郡主放在心尖上十二年的人啊。

    “嗯?”楚明玥黛眉轻挑,瞧一眼丹秋,顿时就乐了,“你杵在本宫那盏灯跟前一脸愁容,是要走了舍不得座地的鎏金月桂云灯?”

    丹秋咬着下唇不语。

    “还记得那年本宫带着你们捕蜂吗?”楚明玥凤眸弯弯。

    丹秋轻声回复,“记得。”

    十岁那年,楚明玥捧着下巴坐在茶坊听书,隔着竹帘听闲人散话,说最醇甜的蜜露都在蜜蜂的嘴巴里,她就信了。

    楚明玥嗜甜,她振臂一呼,半个洛京城的垂髻纨绔们浩浩荡荡朝蜂巢而去。

    那一天,城里德高望重的大夫尽数到各望族高门出诊。传言,是因为太医署的太医都到定远侯府去了。

    “本宫那年被蜜蜂蛰了满手包,疼得张牙舞爪不让太医碰,可越是拖着,肿的就越厉害。”

    楚明玥把空了的小瓷碟递给丹秋,轻轻牵扯唇角,梨涡半隐半现,“手就那么肿着,泡药水、涂药膏,手依然肿成馒头,最终是阿爹气得吹了胡子,一声呵斥,本宫乖乖把藏在绸被里的手伸出去,待太医拔出蜂刺,伤当日就好了。”

    “郡主,”丹秋紧紧攥着那枚碟子,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奴婢去准备黄米酒,后日给侯爷带去,他准欢喜。”

    楚明玥未应声,侧躺在美人榻上,纤密的睫羽覆着,在眼下投出一片暗色阴影,唇角的梨涡尚半浮着。

    她沉浸在一段愉悦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