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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黄花梨木的案几旁坐下,烛光从琉璃灯罩中流泻出来,笼着他。 他的山眉海目蒙上一层朝露星子般的薄雾,泛着温柔浅淡的光,眺望外间黑夜里,似要将谁的一生照亮。将将才因病痛气息急喘、留着冷汗的人,这一刻透出生机与活力,亦多出两分少年气。 轻水看着面前人,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她长他四岁,自他一周岁被师父抱进师门,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至他十四岁下山,她经历过他的童年,少年。但她却从未见过童年的他,少年的他。 因为他自开蒙,自启口,都是一副沉稳端肃的大人模样。 他常笑,笑时眉眼温和,丰神俊朗。但是她看得仔细,他的笑浮在面上,如面具,如封印,从未盈入眼眶。 师父曾私下同她说,这人于己无求、无恋,不过是来还前生的债,尽前生未了的情。然,世间事,即便双眼所见,也不定是真的。 于己无求。 于己无恋。 轻水深望他,如今啊,他求生,求子嗣,焕发少年意气,可真好。 这尘缘,真奇妙。 “师姐如何这般看我?” “师姐在想,你这既已开始考虑子嗣,不若还是将毒彻底除了。那圣人花乃北戎王室至宝,如今北戎不是本就常日滋扰边境吗,不若你同陛下商量商量,发兵灭了,不就有了。” “师姐想得简单了。”谢清平笑道,“北戎乃游牧名族,王帐迁移不定,又借助三百里衡鸣雪山为界,易守难攻。若是我方主攻,非十倍战力不得行。” “如今大宁才立国,虽军力尚可,镇守四方。但如此推至一处,风险太大,届时若是西羌、东齐乘虚而入……” “别说了!”轻水抬手打断他,只篦出一碗汤药递给他,“你就是喝药的命!反正,陛下富有四海,师父亦对你尽心尽力,总也不怕医药断绝。” 谢清平饮着药,突然顿下,“师姐为何说,我想要孩子,需将毒清了。可是孩子会……” “这倒没有,一般胎体染毒,都是母体传染。”轻水道,“我不过望你身子更强健些,养孩子不要精力吗?届时生一个,你就得养两个!” “那女帝……”轻水想起这段日子,偶尔不小心撞见二人在一起的模样。 少女憨嗔,蛮横。他宠她,如宠孩童。 连人家嫡亲的父亲,都看不下去,甩袖无语望天。 “都把她养大了,再养一个,也耗不了多少精力。”光风霁月的谢丞相愈发没脸没皮。 引得清修不染红尘的师姐,实在忍不住,问起凡尘里的因缘。 “且同我讲讲吧,你们这是谁伏住了谁?”轻水敛袖坐下,“分明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 这要从何讲起…… 谢丞相搜寻着记忆,话语未出口,笑意已染过眉梢。 * 而在丞相府东边的清辉堂中,难得入住的慕容斓正临窗眺望此间,望着窗上,儿子清隽的身影。 “夫人,一日车马劳顿,可要早些歇息?”从外头回来的苏嬷嬷拣了件披风给她披上,“这好好的四月天,遇上倒春寒,真是不吉……” “奴婢失言。”苏嬷嬷垂了头,细心给慕容斓系飘带。 “倒春寒不稀奇,举国有之。但我们地处南境,确实罕见。”慕容斓拢了拢披风,目光尚在那静默的身影上,“慕容大人走了吗?” “走了。”苏嬷嬷道,“大人同夫人一样,常日未见儿子,此番想是正享受父子天伦呢。” “那孩子不错,瞧着是能干的。” “是我们家三公子栽培的好,听闻如今已经入了内阁参政。慕容大人很是满意。” “三郎同他父亲一样,挑人识人的眼光自成一套。”慕容斓笑了笑,“当年,殷律怀便是他父亲提上来的。” 提及已故的谢氏家主谢戎柏,苏嬷嬷突然便不敢再接话,只在一旁静声站着。 “当年,可是他要欢姐儿嫁给殷律怀?”慕容斓侧身笑问。 “是啊!”苏嬷嬷接过话,“为此,夫人和大人还大吵了一架。只是如今看来,要是欢姐儿当初……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清欢嫁的挺好的,门当户对最是重要,高门贵女便该嫁给世家子。譬如今日的睿成王妃,同睿成王亦是登对的很。” 慕容斓回首,目光重新落在对面儿子的身影上,“去送盏养身汤给三郎,让他用了早些歇下,莫再熬着处理公务。” “等等,小丫头们做事毛躁,你自个去。” “奴婢明白的,夫人放心。” * 这厢,原不知从何处开口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捡起的话头,讲起了便再未停下。 他将今生说完了,便问,“师姐,你信不信前世今生?信六道轮回吗?” 轻水冷嗤,“青邙山是什么地方,师姐佛、道双修,自信轮回。” 谢清平便笑,不再言说此间事。只想到了眼下关键处,问殷夜可会再忆起前尘。 “我观陛下近来神思安定,心绪平静,当是不会的。”轻水想了想,“左右我们能想到的,有可能刺激她的东西,这两月里,你不都暗里下令禁止了吗?” “除非有人喂她心绪不宁的药,这也不可能,到她嘴里的东西不知要验多少回。”轻水起身欲离开,只拍了拍他臂膀,“莫忧心了,你不是不怕她日后想起吗,就这么三天自然不会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