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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袖便回道:“哪里需要劳动傅相费心,行宫里自然不敢亏待了咱们郡主的。夜里风寒,您便快些回罢。” 白鹰叹了口气,回眸求助地望一眼临窗而立的傅大丞相。 男人玄色的广袖长袍被夜风撩起。 他屈起食指叩了叩窗沿,面色沉寂地朝白鹰交代了句甚么。 白鹰借着行宫间的辉辉灯火读懂了他的唇语,朝门内朗声道:“原是如此,不过便要可惜了这碟御前特供的烤炙了。” 他故意将御前特供四字咬得重些,又补充道:“这炭火烤rou最讲究一个火候,瞧着外皮焦酥,内里还滋滋冒着油呢。” 小郡主眼睛亮了一瞬。 白鹰遂再接再厉道:“这小蚌rou炙冷得最快,只怕送回去便要冷透了。” 傅长凛实在对这么个小郡主知根知底,也最能拿捏她的软肋。 倘是换作以往,小郡主大约早赤着脚飞奔出来扑进他怀中,带着一身清寒的冷香,乖乖柔软地答谢。 可惜她努力了许多年亦没能求来,待到心灰意冷时,却竟这样轻易被他双手奉上。 实在有些可笑。 小郡主赤着脚,踩过内室温热厚实的地毯,隔着屏风冷冷望一眼外室光裸冰凉的石砖地,不乐意再踏出去半步。 她裹着浴袍负手立于屏风之后,清亮的音色穿透坠坠夜幕:“人心总归易变,我从前没见过世面爱惨了这些,而今不爱了,便只剩下腻味。” 这位皇室里年纪最小的女儿自幼千娇百宠,最不缺爱,亦最不吝于爱人。 傅长凛曾有幸触碰过那颗柔软guntang的心。 而今小郡主满怀的怨怼与戾气,尽皆因他而起。 皇室的教养近乎将宽仁与礼义刻进她骨子里,小郡主从不歇斯底里,却从他身上学会了冷箭伤人。 傅长凛耳力极好,自然将那番一语双关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了耳中。 他透过轩窗上微朦依稀的光影描摹着少女的身形,手掌重重抵在窗棂上,摁得指节微微泛白。 颈侧那道伤口又开始突突地疼起来,大约是要化脓了。 对岸那座令他魂牵梦萦的殿阁骤然熄了灯火,今夜依旧没有月光。 傅长凛极力克制着锁了窗棂,取了一坛烈酒来斟满瓷碗,尔后咬牙淋在颈侧的伤口上。 行宫中早备下了上好的金疮药,他本不必受这样的苦。 傅长凛一语不发地斟来第二碗,再度干脆利落地沿着伤口淋下来。 他像是自虐一般处理干净了伤口,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这点痛觉,像是要把这钻心蚀骨的疼牢牢记住一样。 他本不必受这样的苦的。 傅长凛定定望一眼室内供着的那张劲弓。 纵然没有皇帝的授意,他亦是决计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季原虽可恨,却也阴差阳错为他送来了极关键的一样东西。 要力压那群纨绔子弟夺下冬猎魁首,六日足矣。 依天和城百年来的惯例,冬猎尚未结束,提前告假回府乃是极大的不敬。 小郡主圆满完成了皇帝的诏令,自然乐得清闲,便在行宫中好生将养着。 楚流光中间来看过她一次,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少女脸颊上那点软rou。 她平日里生得清瘦,是恰到好处的明艳与俏丽,而今多了些软rou,反倒凭空生出几分稚气的天真烂漫来。 只是白偏墨连同傅大丞相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在行宫中露出半点踪迹。 众人自三途山崖逃出生天,尽皆负了一身的伤。 楚流光已然退了禁军首领之位,只在行宫中巡卫。 而白偏墨与傅相两位伤员却不见了踪迹。 小郡主闪过一念狐疑,便将这事抛之脑后——总不可能是又入围猎场了罢。 贺恭近些日来频频约她游玩。 小郡主虽因着诱兽香一事对他少了些怀疑,私底却总存了个疑心,便带着楚锡赴过几次约。 楚锡暗中追查过多次,却只断定了他身边有一高手做影卫。 这样的人,只怕唯有傅相身边的陆十有力与之一战。 既难以撼动,小郡主索性便暂不追究,只躲在行宫里每日看书逗猫。 第九日时的夕照忽然暗沉下来,天际如丹青飞泼一样晕开大朵的赤红,洇透了滚滚的云河。 天和城第二场暴雪将至。 翠袖往炭炉中填了新炭,又将guntang的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 小郡主捧着两颊望向轩窗外那方小小的天地,入眼皆是冰封的池水与亭台。 外头忽然有嘈杂的喧嚷声簇拥而来,似乎在嚷着“白家”“国公府”云云。 小郡主提着繁复叠落的裙摆碎步跑出去,在围猎场外一眼瞧见了人群中被救起的白偏墨。 他满身满脸是血,紧阖着眸子倒在众人的簇拥间。 老太医上去摸了把脉搏,又沾起一点他脸上大片的血渍嗅了嗅,回禀道:“白公子只是疲惫力竭,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这血,乃是兽血罢了。” 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小郡主定了定神,被楚流光护宝一样虚虚拢在臂弯里。 她向手心呵了口气,从头到脚尽皆埋在松软温热的斗篷,盈盈的眼波一顿:“二哥哥,傅相……也进了围猎场?” 楚流光揉一揉她蓬软的发顶,并不隐瞒:“是。他与白偏墨是同时进的场,而今,亦只剩他还未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