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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含泪冲出了队列:“太傅……” 傅长凛跟在新皇身后一步之内,从浩荡的送灵队列中缓步走出来。 贺允却惊惶地推拒着楚端懿扶他的双手,一时声泪俱下:“罪臣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呀!” 楚端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一味搀住他的手臂,恳切道:“太傅,御史台一脉为我朝效力多年,将功折罪,朕许你特赦,免去诛连之苦。” 贺允哀叹着摆了摆手:“陛下,万万不可。罪臣贺氏教子无方,万死难辞其咎啊。” 傅长凛在一侧默立许久,淡淡道:“贺大人,先皇遗志诏您辅佐新帝安稳朝堂,岂可背旨。” 小皇帝楚端懿当即从善如流地颔首赞同。 贺允这才颤颤巍巍地跪正了身子,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谢先皇隆恩。” 他一瘸一拐地让出前路,与傅长凛擦肩而过时,极快地交换过一个眼神。 康帝崩逝太过突然,新皇根基未稳,单凭一道苍白的旨意免去御史台诛连之罪,只恐朝中人心不平。 今日贺老御史这一出好戏,倒是实实在在一记重锤。 御史台忠君之心皇天后土所共鉴,贺允又是两朝元老,天子之师,哪个还胆敢说半句不是。 康帝棺椁再起,自承明门直出皇城,葬于浩荡皇陵之内。 新元开启,国丧解禁。 新皇下旨重修临王府,在此期间临王举家安置于宫中。 小郡主的猫与兔子尽皆接入了宫中。 她的云团似乎已将那只雪兔认作了自己的崽,每日殷勤周全地为它舔毛。 映霜郡主生还之事遍传朝野,引起轩然大动。 眼下已是年关,过了今年,这位祖宗便足足十六岁了。 天和城皇亲贵胄,多少世家子弟指望着攀上临王府,自此平步青云。 年关一过,临王府落成之日,提亲者怕能将新修的门槛踩碎了去。 小郡主在宫中同傅长凛遥遥撞见过几次。 他长身立于小皇帝身后,冷眼放任他与朝中各异的人心周旋。 唯在小皇帝走投无路时,才轻淡地抬起眼来,指点一二。 楚端懿秉性纯良,赤诚耿直。 有傅长凛亲自来教,大约终能做个合格的帝王。 老皇帝虽庸懦,眼光却是从来不差的。 小郡主遥遥立在远处,望一眼灯火通明的鸿台殿,清然一笑。 下一瞬,傅长凛忽然毫无预兆地搁下手中文册。 小皇帝从满堆的奏折间抬起头来,询问地望了他一眼。 “与陛下无关,”傅长凛正衣敛容,径直往殿外而去,“陛下且批阅奏折便是。” “可……” 鸿台殿的朱门轻然阖上。 楚端懿捧着那份教他头大的奏折,唯能硬着头皮继续钻研。 小郡主转身欲走的瞬间,身后忽然有人掌灯凑近。 “糯糯。” 自小郡主搬入宫中常住,傅长凛便鲜少再有机会同她说上句话。 新皇登基,朝中公务繁忙。 贺允年事已高,在贺府休整,连带着教授新帝的重担也一并落在他身上。 小郡主戴着临王妃亲手钩织的冬帽,两侧垂下的绒片将耳朵严严遮蔽。 她这模样极乖,倒也难怪哪个长辈见了都想揉上一揉。 少女回过身来,淡淡退开两步,施礼道:“傅相。” 她似乎渐消融了那一身伤人的冰刺,默许他如寻常朋客一般凑近半寸。 只是仍披着一身霜寒,没半分热意,学足了他这些年来的清冷与疏离。 傅长凛尝到一点苦意,一时难以再开口寒暄甚么。 倒是小郡主清清淡淡一笑,起了话头道:“映霜来为陛下送些点心,已托付给宫人了。” 果然仍旧很不一样。 换作以往的小郡主,会含着清亮明媚的笑意,絮絮说着点心怎样可口,转而讲到今日又有怎样的开心事。 她口音极软,常带着点轻快雀跃,含笑望过来时,仿佛倾世的日色都为她停驻。 而非今日这样客气疏离的一句“来送点心”。 傅长凛原只求能得她一次侧目。 而今他求得了小郡主的目光,便开始贪心地渴盼着这目光留久一点。 他想要捂化这层满覆的冰霜。 小郡主却款款福身,全了礼数:“映霜仍有要事,先行告退。陛下还在殿内等您,快请回罢。” 傅长凛伸了伸手,却终究未能挽回些甚么,只遥遥目送少女胜雪的衣摆隐没在林路尽头。 年关将至,明晚便是除夕夜了。 因着先皇丧仪已毕,新帝特敕年节如常,市井间已逐渐撤去素缟,眼见得喧嚷热闹起来。 小郡主除了宫门,在一处闹市间叫停了车马。 她仍旧一袭极清丽素净的白衣,却未披那厚重的斗篷。 清冽夜风间,她心心念念的乔乔如约而至。 小郡主亲昵地埋在她怀中,像是终能脱开一点皇城的桎梏,松快道:“乔乔。” 身后嚷嚷人潮中,有一抹颀长的黑影驻足而观。 如乔晓得她面上不显,心底大约未必能立时放下先帝的崩逝,故而同样一身素衣。 天和城中着素者不少,在人群中倒不算突兀。 如乔较她高出一些,任由这位小祖宗埋在她肩窝,抚着后背哄道:“乔乔在呢,阿萤不开心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