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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怀疑松香的说辞,认为有必要确认一番。 半晌,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即房门拉开,世子爷出现在门口。 他俊美的脸很平静,那张脸没有表情的时候,就像寺庙里雕刻精致的观音像,疏离而又高高在上。 随后世子爷让他带上狗出去溜达,在傍晚暖暖的橘色中来到奴人馆。 世子爷解开狗的绳子,放走了狗。 竹青不懂他的用意,静静站在旁边。片刻后,他听到茂密的万年青后传来惊喜的女声,叫着杨宝宝的名字。 那一刻,竹青懂了世子爷的意思。 他抬头去看世子爷的表情,见到男人静静站在那儿,从面无表情的瓷器渐渐变得愤怒起来,逐渐从一尊远离尘世的观音像,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生病的缘故,大夫要求世子爷平心静气,世子爷通常精力不济,大多时候都冷得像尊雕塑,无甚情绪。 他脾气怪异,却很少发火,当然一旦发火就难以收场。 可那种发火,和现在的愤怒不大一样。 只有在那个女人身边,他才变得有活气,才会愤怒得与以前不同。 竹青瞧着世子爷的脸色,觉得他此时应当很想出去捏死那个女人,可他没有那么做,依旧安静地站着。 直到那女人被人叫,一边想走,一边又舍不得狗,不上不下地钉在路中央。 世子爷盯着那女人,瞧着她为难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没那么生气了,随后抬手示意让他击打狗盆。竹青遵从,杨宝宝听到声音从远处跑过来。 女人终于离开。 直到此时,竹青终于明白世子爷一系列行动的含义——他特意带狗来见这个叫惠惠的女子。 夕阳没入云层。 “走吧。” 世子爷转过身,往来路方向而去。 竹青牵着狗,跟上他。 夜幕降临。 两人安静地来,又安静地离去,无人可知。 * 杨惠惠回到奴人馆,有惊无险地加入婢女群中,过了桂嬷嬷的清点。 洗漱睡觉,第二天天蒙蒙亮便起来劳作,身为低等婢女的生活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杨惠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若不是担心未来,担心娘亲,杨惠惠甚至愿意做个低等婢女混吃等死,不想再奋斗了。 然当某日下了一场暴雨,桂嬷嬷和两个婢女在凉亭里嗑瓜子,她和枣儿、宝琴几个冒着暴雨给树木花草放上笼子或者加固木条,免得侯府主子们喜欢的花草树木吹倒,全身淋得湿透,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时候,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奋斗一下,至少得爬到“大暴雨期间可以坐在凉亭里嗑瓜子”的程度。 照顾完那堆花草,杨惠惠忽然觉得,自己这些人的命,在主子眼中,还不如这些花花草草。 她不免想到景峰,景峰最喜欢花草,梅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名贵的花草树木,若有人弄坏了他的花,他必然大发雷霆。可她弄坏过他最宝贝的“白璧微瑕”,价值万金,那人却牵着她的手说:“别伤了自个儿。” 那些名贵的花草,有些价值得用黄金丈量,的确比人命贵。毕竟杨惠惠打听过,外面卖小孩的才不过几两白银,卖个黄花大闺女也才几十两。以杨惠惠当时的身份美貌,买个上百两没问题,却远远不值当那盆“白璧微瑕”。 但景峰却拉着她的手,看到上面一条花盆破碎,她惊吓之余蹲身捡碎片,不小心划破的伤口,心疼得皱着眉。仿佛那条伤口,比破碎的“白璧微瑕”重要一万倍。 那时杨惠惠有种错觉,她是世上最昂贵的宝贝。 也就景峰那样的疯子,才会如此待她吧! 别人都不拿她当回事的,哪怕她自己,也深刻知道自己地位有多低。 所以当初大宴之时,刘多岙才会想也不想地让她站在凉亭外,根本不顾她的死活。只是,刘多岙却因为自己这等低贱之人,丢了面子,丢了性命……也太不划算。 纵观杨惠惠经历的所有人中,只有景峰待她与众不同。在梅园之时,拿她一个来历不明、地位低下的婢女当宝贝,还要娶她为妻。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若他真是个白身也就罢了,居然是侯府世子,他怎么敢的? 竟想娶一个婢女为妻,怕不是真疯了吧。 还好,杨惠惠有自知之明,以前不想做他的妻,现在不止不想,更加不敢。 世子与婢女,地位天差地别。 这份懂事让她顺利活到现在,让她不会头脑不清醒,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了自知之明,才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不会为别人的好而痴狂,为一点儿小利而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最近经常在想,景峰从湖心亭里捞起她,清月阁内想也不想地帮她说话,甚至在不久前,还想提拔她做二等婢女到梅园看狗……这些事情都让杨惠惠产生一种错觉——景峰是在乎她的。 好几次……好几次。 她都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她回忆景峰之前隐瞒身份,问她“假如他肯改,你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时的语气,竟然隐约觉得,他像在挽回。 这种心情从知道景峰身份那一刻便产生了,如同种下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生根发芽,每次景峰帮她,蒲公英便长高一寸,最后开了花,长成毛茸茸的一颗球,再吹来一阵风,那颗球就会随风飞散,遍布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