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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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半晌,太宰治纯善地弯了弯眼睛,夏油杰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两人都心知肚明,也比谁都清楚虽然彼此异曲同工,却也殊途同归。 夏油杰侧过脸,看向窗外的漫天云霞。 [两个同样对死亡求而不得的倒霉鬼罢了。] ** 巨浪拍打着嶙峋的岩石,在已经呈现出深蓝色泽的天空下,陡崖直直伸出一段,半凸向天空。 夜晚对技巧娴熟的渔民都潜藏着无数危险,这种时候,平日根本无人接近的陡峭悬崖,却驻立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乍一看,他的站姿闲适而又惬意,但内心焦躁却持续不断蔓延着。 术业有专攻,太宰治不是研究异能力的专家,更不是研究咒缚的专家,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异能力毫无道理可言只能当作一种纯粹的现象加以利用,没有人能像解释物理公式一样解释人为什么能cao控重力。 但仅仅针对他一个人,并且使得他无法自杀的咒术束缚 割腕匕首会朽,上吊绳子会断,入水会被打捞,无数个巧合汇聚在一起产生的蝴蝶效应,阻止了他的死亡。 太宰往悬崖边上走了一步。 从这里到崖底没有任何障碍物,方圆一公里内也没有人,他确定五条悟并未察觉到他离开了旅馆,也就是说,眼下他已经排除了全部意外因素,正常情况,只要他再往前迈出一步 就能跌个粉身碎骨。 太宰治眼底闪动着些什么,如深渊中泛起的黑潮一般。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摇摇欲坠地站在一处脆弱岩石上,垂着头,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气息,海水一滚一滚的,犹如不断张合的巨口,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离这片恐怖海域远一些。 太宰治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片海,只觉得漂亮极了,他有点着迷地思忖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脑海却始终回荡着一个声音。 [跳下去吧。] 大脑充血,意识模糊,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骨头折断,内脏破裂,视野渐渐变暗,临死前最后一眼应该是天空,万籁俱静,这种时间太合适去死了 太宰慢慢转过身,闭上双眼,重心后移。 你想跳下去吗? 一道轻柔缓和的声音,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后背蓦地撞上什么坚硬的地方,腰部被牢牢地圈住,即使是太宰治,也不禁悚然一惊,他猛地掀开眼皮,身体却突然一轻。 剧烈的令人呕吐的失重感。 **的苍白发丝,隐隐扩散的苍蓝眼瞳。 那就跳下去好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第35章 五条老师 他们下坠的速度太快, 时间只够太宰勉强叫出眼前男人的名字,下一秒,冰冷的海水已经没过头顶。 漆黑夜, 深蓝海,他大睁着眼睛, 眼前竟然全是雪白, 雪白的发、雪白的眼睫、雪白的皮肤,空气因为两人的动作短暂注入水中,扑打出雪白细小的泡沫。 太宰治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却感觉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 灭顶的窒息感。 五条悟的皮肤始终异常的白,毫无血色, 苍白得恍若透明, 他的长相也极为漂亮,焕然生光,白色发丝在水中柔软地散开,隔着海水看, 像极了深海中的非人之物。 两人直勾勾地向深处下落,海面隐隐约约有光,虚虚绰绰, 看不清楚,太宰治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压出去。 他无意识地伸手去够头顶的那处光, 却胡乱抓到了什么其他东西,指关节硌在五条悟的锁骨上, 手指牢牢地攀着那条小巧的饰品。 劣质的皮革面料,有些扎人,内圈似乎刻着什么。 [だ、ざ、い、お] 刚刚分辨出前几个音节, 他的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捉住,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太宰只能重新将视线投射在男人脸上,视线渐渐上移。 他立刻沉溺进另一片沉睡着星光的海里。 星辰消隐,日月无光,一时间全部注意力都被夺走,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咸涩的海水立即涌入口腔,顺着食道进入身体内部,鼻腔耳道也都溢进海水,一瞬间他全身都在震颤,整个人都轻轻发起抖来。 见到少年临死前的无助的痉挛,那片苍蓝色的海一点一点地渗出些盛大的笑意,深处又隐隐酝酿起一场风暴。 无法呼吸。 无法逃离。 五条悟懒懒散散地环着太宰治,浅淡地勾了下唇,明明一同入水,他却丝毫没有任何溺水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怜悯,竟然就要看着太宰治活活溺死在这处深海。 他一直等到那双鸢色瞳孔开始涣散,失去微光,唇瓣褪去血色,牢牢扳着他的手指也渐渐失去气力,他才换了个姿势,空出一只手,用手指强行剥开太宰治的眼皮,就像剥开荔枝壳一样,新奇而又愉悦地看了看。 撕心裂肺的痛苦。 咳、咳咳、哈、咳咳 太宰跪在五条悟的腿面上,胸口被对方用最标准的急救方式按压着,好帮助他吐出之前呛咳的海水。 咳嗽声不大,却无端有种气管快要断裂的错觉,太宰治的声音比平时嘶哑了许多,他咳得昏天暗地,眼冒金星,背后一直被人不紧不慢的轻轻拍着,那动作居然还有几分怜惜。 溺水者最痛苦的阶段并非是在水中,也不是入水的一刹那,而是被救起来重获新生的时候。 肺部的液体随着气流离开身体,再被空气硬生生地挤开,五条悟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轻松而又懒散,即使衣服被弄脏也不曾放开手。 五条悟比太宰高了许多,他真的很高,而且不同于太宰那种轻飘飘的、不健康的瘦弱,身体放松时也如同一堵硬邦邦的墙,毫无支撑的海水中,此时此刻,太宰能够着的、唯一踏实的、只有他。 他们仍然漂浮在海里,不曾向岸边趋去分毫,这样一来,少年就完全蜷缩在他怀里,男人此刻仿佛具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一直等到太宰治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终于不再像个垂死的人,他才单手拨开少年**的额发,轻声发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万籁俱静,无风无浪,星光很柔和地落下来,海水的温度极低,低到短短几分钟太宰治就有了失温的迹象,他垂着眸,身体哆嗦着,声音也抖得厉害。 他艰难地吞咽着,重新调动嘶哑的声带:今晚的星星很亮、咳咳、我想出来看 砰! 一颗子弹骤然穿过白发男人的头颅,那双苍蓝色的眼瞳陡然一缩,男人的手指顿时卸去了力气,软绵绵地向下滑落,身体也不再受主人控制,凭依海水浮力飘了上来。 血花四溅。 太宰治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枪,他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枪膛发着热,白色烟雾氤氲着在枪口,他仍在剧烈喘息,神情却满是阴郁。 我想看你去死。他冷淡地说。 下一秒,他的喉咙蓦地一只手被扼住,那只手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量,正面将他强行摁进水里,又是熟悉而又剧烈的窒息感,五条悟隔着水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水下浮浮沉沉,甚至还有心情数秒。 男人轻笑着:我记得你说过,完全溺水只需要两分钟,那我折中一下,一分半就好嘛,好了。 太宰治再被拎出水面,犹如一只没有体重的瘦猫。 再按。 再拎。 再按。 再拎。 来回几次,太宰终于耗尽了所有体力,手脚软绵绵的垂着,脸色苍白,时不时小声呛咳两声,而环抱着他的男人,像恶龙用尾巴圈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样,一点都舍不得放松手上的力气。 治现在很痛苦吧?见到他这副模样,五条悟慢慢笑了起来:既然想死,哪有不痛苦的死法? 他又握住太宰的手,又把枪重新塞回他手中,摆出个不伦不类的握枪姿势,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表情无辜而又天真:我都快不记得受伤是什么感觉了太久没见过你的人间失格,我都快忘了无下限术式还存在弱点。 砰! 他握着太宰治的手指,扣下扳机。 砰砰 又是几颗子弹入脑。 太宰治脸色惨白,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白发男人以一种快要折断自己的姿势向后仰着,几秒后,他重新直起身体,眉心处的血洞已经消隐无踪,除了沾染着血的白发,再也没有一丝受过伤的迹象。 五条悟耸了耸肩,大笑起来:啊,没有用呢。 这一幕简直是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今晚的星光确实很美。他散漫地歪了下头,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你来这里是要看星星?但我们运气不太好,现在头顶正巧有一片乌云。 太宰治垂着眼睛,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摆脱这种困境。 领域展开。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折了下手指:无量空处 时间倏然被按下停止键。 尖锐而又空灵的长鸣,地壳碎裂,宇宙崩塌,一颗颗星球如玻璃弹珠般滚来滚去,铺天盖地的银、狂乱的白、最后尽数归为混沌,黑洞缓缓旋绕着吸收一切,太宰彻底僵住了,眼珠剧烈震抖,大脑一抽一抽地疼。 一时间天上天下所有事物的信息都灌入他脑中。 [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感到,各种情报永无止境。] [动不了。] 诶五条悟毫无意义地惊叹了一声:你会哭啊,明明之前被我撑开都没有哭,结果脑袋被撑开反而哭了吗? 好可怜啊,治。五条悟舔了舔充满汁水的荔枝:看星星有这么难受吗? 他又像一只黏人的猫一样贴了上来,尖尖的下巴在太宰治柔软的发顶上蹭了蹭,以一种商量的口吻:下次换种死法好不好? [不要死好不好。] 跳下来以后你会变得很难看。他想起了那天的夕阳,苍蓝色的眼睛空落落的:所以不要再写那种结局给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太宰治被对方抱得很紧,紧到几乎喘不过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犹如弃猫般茫然的神情。 ** 温泉旅馆。 太宰治交给夏油杰的任务很简单,一旦五条悟离开房间,就立刻用咒灵cao术联络他,但夏油杰完全提不起劲,甚至还敲开五条悟的门,蹭了一阵电视剧录播。 他的底气在于对五条悟的了解。 以这种情况,五条悟绝对不会选择打扰自己的学生,他的分寸感向来体现在细节上拥有看透一切的六眼,自然能看清学生的情绪,如果对方想一个人独处,他自然会选择尊重。 墙上钟表的指针渐渐转过一圈,夏油杰隐隐约约觉得出了点问题,按理说,这个时间太宰早就应该回来了,他又等了几分钟,走过去,用爪子拍了拍五条悟面前的地板,示意他要离开了。 五条悟盯着电视,头也不抬地:再见。 夏油杰回到太宰治的房间,又等了半个小时,到最后,他无奈地站起身,叹了口气,显出身形,手撑着窗翻了出去,向四周望了望,也向陡崖走去。 [雨下的好大。] 太宰? 夏油杰走近才发现太宰治全身已经湿透,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悬崖边上,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遮眼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体却持续而又微弱地发着抖。 你怎么了?夏油杰惊疑不定地问:你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夏油杰。 太宰突兀地打断他,慢慢抬起头:恰好相反。 夏油杰呼吸一窒。 他眼前的少年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竟然是快乐到了极处,总是一片沉寂的鸢色眼眸亮晶晶的,似乎终于多了些名为希望与期盼的存在。 太宰扯起一抹真切的笑容:就在刚才,我知道了我的结局。 [原来那个让我深深艳羡着的太宰治] [就是我啊。] 第36章 夏油杰握着油纸伞, 闭了闭眼睛。 咒术师的身体素质一向远超常人,暂且不提伏黑甚尔那种怪物,至少普通咒术师砸穿个水泥钢筋是不会出问题的, 面对太宰治,他颇为困扰地想了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把人变成这副模样? 想来想去,也没翻出一个对照组。 他也没能理解这人在说什么,冷静了一会, 开口:先回旅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狼狈成这样,太宰治本来就瘦得轻飘飘的, 现在浑身湿透, 衣物不再飘飘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整个人顿时成了小小的一团,他虚虚地屈着膝盖, 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胃部, 时不时再咳嗽两声,看起来随时都能失去意识。 但他的眼睛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这种夜色里, 显得愈发地亮, 他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星空, 乌云遮蔽了星辰,他却表现得像是已经看见了熠熠星辉一样。 [这世上还有比知道自己死期更美妙的时刻吗?] 除了太宰治, 估计所有人都会将预知自己的死期看作上天的惩罚。 生命进入倒计时,一切准备去做的努力都成了遗憾但对太宰治来说, 他只感受到了能让灵魂解脱的快乐。 漫无目的的马拉松突然有了终点, 一望无垠的荒漠终于有了出口,他在这世界上无望受苦的日子,终于划下了一个休止符。 此刻他竟然真切地嫉羡起未来的自己来。 [能从mafia大楼上跳下去, 死之前又存在必须活在这世界上的动力,还能有想见一面的人,啊啊,对,在最终时刻来临前,还能做一份硬豆腐寄给某个不知名的人。] [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未来了。]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来。 起来。夏油杰说:还能走吗? 太宰毫不勉强地摊开手,弯着眼睛,嗓音轻柔而又愉悦,又因为失温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模糊:啊呀,完全不行,我已经彻底失去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