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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服 第60节

    那人又重新上下打量了苏芷一圈,确定她是真的不清楚。

    “程先生每年都不和他们一起回来的。”

    “为什么?”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不肯再说:“您到时候自己问问程先生吧,我们也不好多说。”他说完就转身朝一旁去了。

    苏芷心跳不正常地加快,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即使是程怀瑾母亲的忌日,按照他的个性也绝非是会出事的样子。

    但是江哲下午时的那个电话还是让她慌得摸不着底。她右手伸在口袋里握着手机,也没办法去个电话或是消息。

    程怀瑾只会说没事。

    昏沉的庭院里,很快就亮起了几盏壁灯。今天没有客人上门,这里显得更为冷清了。苏芷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火舌肆虐,叫她连坐下都办不到。

    她在庭院里来回地踱步,阿姨中途叫她先去吃晚饭她也只说再等等,等程怀瑾回来再一起吃。

    天色一层层地暗了。

    像是慢慢沉淀下来的墨汁,也将她完全地包裹。

    双脚已经有些冻得发麻,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刺眼的屏幕亮起,已经晚上十点二十。

    那扇大门再也没有人进来过了。

    她也不再来回的踱步,耳机摘下,只笔直地站在一盏壁灯的下面。

    空旷的庭院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都变成了没有边际的黑色。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压抑的长辈和冷漠的亲情,就像这无声的黑暗一样,轻易将人的情绪吞噬。

    苏芷小幅度地动了动快要冻僵的腿,忽然听见了轻轻的一声推门声。

    她嗓口一滞,正要抬脚上前,却认出进来的是早些时候关门的叔叔。

    那叔叔显然也是看见苏芷了,愣了片刻朝她走来。

    “还在等程先生?”

    苏芷点点头。

    “程先生在外面了。”他说。

    “在外面?”苏芷目光看过去,言语几分急促:“他怎么不进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在外面停留了有一会了。小姑娘你要是有急事可以过去找程先生。”他说完就朝东边去了。

    心头的一簇火,猛地跳起。

    她身子却没有变得更温暖,只觉得火舌的刺烫在心口反复地灼烧。

    她脚步无法控制地加快朝门口走去,伸手按上冰冷的把手。

    用力推开:

    空寂昏暗的一条长街,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一盏路灯的下面。缓慢落下的光照将那一片空间安静地包拢。

    路边的一条长凳上,他背对着主路坐下。

    双肘支在膝上,目光看着没有光照的不远处。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明明那样宽阔的肩膀,隔着一条长街的距离,却觉得异常的单薄。

    看不见的冷风从他的身侧穿过,也鼓动起他同样单薄的衬衫。

    他连外套都没有穿。

    只有一件什么都抵御不了的衬衫。

    他在那里坐多久了?

    为什么不回家?

    心里的那把火灭了。

    灭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抔清寒的雪。

    她缓慢地朝着程怀瑾的方向走去,安静的街道上,她的脚步声也被无限地放大。

    程怀瑾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沉默地转了回去。

    “吃晚饭了吗?”苏芷站在他的侧身后问道。

    “还没。”他声音很轻也很低,苏芷心头无由地震颤。

    “怎么这么晚?”她又问道。

    “什么?”

    苏芷的嘴唇轻抿,又问:“你父亲和大哥很早就回来了。”

    “是么。”他仍是保持了最开始的姿势,并不看向苏芷。

    他分明是知道程远东和程淮岭先回来的,却这样几分“讥诮”地反问她“是么。”

    苏芷嗓口干涩,终于明白江哲为何一定要她来看看程怀瑾的状态。

    他不是没事。

    寒意从她的背后隐隐扩散,苏芷觉得他在把自己往外推。

    眼眶又开始发胀,她等了他那么久。

    漫长的一段沉默,她又开口:“怎么没和他们一起早点回来,现在这么晚是不是饿——”

    “你想知道什么?”程怀瑾忽然开口。

    苏芷怔住。

    那话里的“恶意”已然昭彰。

    他声音像是风雪拂面般的清冷,字字锋利:“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没和程淮岭一起回来是吗?”

    死寂的街道里,她甚至仿佛听见了他的冷笑:

    “因为程淮岭恨我,如果不是我,我母亲不会去世,他也可以爬得更高。”

    “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去看我母亲。这样说清楚吗?”

    苏芷浑身僵硬:“我……”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怀瑾就冷声打断了她:

    “我还没沦落到需要你来同情我。”

    骤起的一段北风,他声音也变得破碎。

    是不是这寒冷的冬夜里太冷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连心都寒得发颤。

    眼泪无声地掉了一滴,她顿了片刻,抬手擦掉。

    声音哽咽却也清晰:

    “我没有同情你,程怀瑾。”

    昏黄的灯光下,他背影一动不动。

    被风吹起的衣角将他的后背仔细勾勒。

    第一次,她觉得她走进了那团曾经把她排斥在外的迷瘴。

    第一次,她看见程怀瑾一个人待着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他独自坐在寒冷的冬夜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

    沉默地拒绝着她的靠近。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无数次,无数次,他朝自己伸出手,把自己拉出来。

    无数次,她朝他发泄自己的恨意、怒气与无知。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也从来没有松开过手。

    这样寒冷的夜晚里,这样寒冷的夜晚里。

    他耳廓已经被冻得通红,却还是不肯回去。

    如果这是个下雪的冬夜,她的心早已碎成一片片冰棱。

    她想,迟早是要粉身碎骨的。

    迟早是要一刀两断的。

    那不如就现在,不如就现在。

    她已无法控制自己了。

    昏黄的路灯下,苏芷慢慢地走上前。

    她看见自己伸出了双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耳侧。

    那样温柔地,将他的寒冷收拢了。

    就这样吧。

    她想。

    就在这天晚上坠落吧。

    她做好准备了。

    苏芷嘴角轻轻地咧开,她声音近在咫尺。

    无惧也无畏:“别着凉,程怀瑾。”

    随后,她闭上了双眼。

    疾风劈头盖脸,她已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苏芷泪流满面。

    程怀瑾,我们就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