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江上 第5节
“高几?” “高二,马上升高三。” “那不是学习特别忙?” “嗯,刚刚我还在屋里温书呢。” “书呆子!这么大的雨,发了洪水,还读书?” “我才不是书呆子!哪里想到洪水会淹到我家来!” 他倒是点了一下头,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模样:“今年的水的确大。不过放心,有我们在,不会让你们老百姓出事。” 阮青青斜瞥他一眼:“你多大了?” 他一脸正气:“小姑娘家家,问我年龄干什么,反正比你大多了。” “切——” 她开始猜:“二十?” 他又笑了:“我有那么嫩吗?” “二十二、二十三?” “别瞎猜,你都叫叔了,还猜什么猜?” “呸!” 她呸这一下,两人都笑了,随即同时一愣,因为彼此都有种亲近了不少的感觉。 他神色一正,说:“累就休息会儿,但别真睡着,再掉水里了,我还得捞。” “我不累。” “随你,那看看风景吧。” 阮青青噗嗤笑了,这人真逗,黑灯瞎火,荒村大水,有什么风景可看啊? 这会儿她真的一点都不怕了。她觉得这个当兵的,真不像个兵,有点狂,有点调皮,还有点漫不经心。但偏偏救援做事稳得像天兵降临。 她想他其实是个好兵。 “你是哪儿人?”她问。 “无可奉告。” 阮青青嘟起了嘴,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人民解放军。” 阮青青有点不高兴了,望着远处,没再看他。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她是个和男孩子相处话不多的人。 年级里有几个人追她,但她觉得他们都幼稚得很,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 她也没什么玩得好的男性朋友。可今夜,或许是洪水来袭太刺激,刺激了她的神经; 或许是夜色太暗,河水太冰,茫茫洪灾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自己身旁。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侧脸,他的坐姿,还有他握桨的手,就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想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到底是谁。 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她生了闷气,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提醒:“前边水急,坐稳了。” 他只一句话,阮青青心头那点闷塞,一下子就散了,很乖地「哦」了一声,坐稳不动,缩得像只乌龟。 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 阮青青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无声地轻轻撞了一下。就像水下的暗流,轻轻撞击岩石; 就像夜归的游鱼,撞上他们的艇,又悄悄游开去。 他说:“别怕,有我呢。” “我不怕。” 果然,小艇安全渡过了湍流。 阮青青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立刻从包里掏出瓶水,拧开递给他:“喝点水吧。” 他没接:“你留着自己喝。” “我包里还有两瓶,足够了。” “谢了。”他这才单手接过,鬼知道这当兵的到底渴了多久,居然仰头一口气将整瓶水喝完,咕噜咕噜的,喝完还很爽的样子呼了口气。 阮青青看着他脖子上流淌的不知是汗还是水,只觉得他和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和父亲叔伯们不一样,和男同学不一样,和谁都不一样。 那时阮青青还不明白,对于她这样一个少女来说,他已是青年了,即将褪去满身少年气,长成一个男人。 阮青青也喝了几口水,又从包里摸出块巧克力递给他。 他斜了一眼,还是没接:“你……准备得倒是挺齐全的,小朋友很惜命啊,不错不错——留着自己吃。” “你不饿吗?吃吧。” “不饿,我任务结束了有吃的。” “方便面吗?”她看过新闻,官兵们时间紧迫,环境艰苦,吃的都是方便面。 他笑了,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上唇,说:“方便面挺好吃的。” 阮青青不信,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爱吃方便面。何况电视新闻里说,他们经常顿顿吃,天天吃。 过了一会儿,阮青青忽然起身,飞快将一条士力架塞进他的迷彩服口袋里。他的神色有些错愕。 “你吃啊。”她小声说。 他伸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又看她一眼,说:“行,那我就收下,当做个纪念。” 不知为什么,十七岁的阮青青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了一丝悲伤的感觉。 …… 阮青青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一夜的事了,毕竟只有一夜。尽管后来,她曾经多次返回老家,甚至还找到当地驻军单位附近徘徊,想看看会不会奇迹般地再遇到那个人。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她再也没能见过他。 可是今晚,当她第一眼看到骆平江,明明身份、衣着、神态都和那个兵不一样。然而她还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 连声音都很像。只不过比那时,低沉了许多,也少了那股傲气和漫然,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平和,以及若有若无的冷淡。 可是,他,真的是他吗? 他也是怀城人?不是军队的,而是武警。他还是陈慕昀的亲表哥。 阮青青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她又想起,刚刚骆平江看到自己的反应,没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避嫌式的冷淡。 阮青青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平静得仿佛不曾起过半点波澜。 无论他是不是那个人,不重要了。 第8章 那年(2) “怎么又走神了?”陈慕昀无奈地说。 阮青青忙说:“不好意思。” 她冲他笑,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喜欢吃的。” 陈慕昀:“手。” 阮青青不解,把一只手放到桌上。 陈慕昀一把抓住,低头继续吃。 阮青青想挣,失笑:“干嘛呀!”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总觉得不能完全把你抓住,所以得抓紧点。”他头也不抬地说。 阮青青静了静,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我一直会在这里。” —— 直到阮青青和陈慕昀走的时候,骆平江才又出现,把他们送到门口。 和之前一样,他一直在和陈慕昀说话,再也没有看阮青青一眼。 阮青青也是一样,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笑,目光望向别处。 等上了车,陈慕昀似乎还有些谈兴未尽,对阮青青说:“我这个表哥,别看只上了个警官学校,学历不行,人还挺牛的。当初要不是他执行任务时一只手受了伤,神经坏了,没法再干武警,肯定不会退伍,现在应该在武警系统混得不错。 你注意到没有,他的左手一直是垂着的,虽然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用,就是使不上劲儿,也做不了灵活动作。 不过,我们大家都没想到,他还有经商头脑,开饭店居然这么挣钱,毕竟他父母只是普通工人,家里条件也不好。” 他说了一阵,发现阮青青始终沉默,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他问:“怎么了?今天一直心不在焉。” “没有啊。” “那你觉得我哥这个人怎么样?” “还好吧,我也不关心。” 陈慕昀笑了:“你有时候就是这么呆萌。” 他盯着她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净白皙的脸,心头一热,缓了车速,轻声问:“去我家再坐会儿好不好?” “不了,已经挺晚了。” “老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饱暖思yin欲。” “懒得理你。” “心理建设还没做好?” “我今天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陈慕昀沉默下来,她也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终于变得有一点点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