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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第130节

    池时拿起一根香,伸了进去,那红彤彤的心,就冒起了烟来。

    这塔不是塔,是个香炉;心也不是心,是一块香料,所以程非才叫她点烟。

    见周羡疑惑不解,池时说道,“这东西,同麻沸散差不离的,只是麻沸散麻的是人,而镇玲珑麻的是毒。他能够让毒素沉寂,不会过于活跃而在你们身体里横冲直撞。”

    “将你毒死。有了这个,师兄给你扎针,成功的可能性就要高很多了。”

    周羡吸了吸鼻子,屋子里的药味混合着那烟儿,逐渐的变成了一股子臭鸡蛋的味道……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呕吐声……

    周羡再一回头,发现程非同池时师兄弟二人,已经不知道何时,往自己的鼻子里塞了两个布头。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进去,都是大老爷们的,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师弟都有!”程非堵着鼻子,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周羡强忍住要呕吐的冲动,“还有布吗?”

    池时眨了眨眼睛,“有你也不能用!活着闻臭鸡蛋味儿,还是死了自己变臭,你自己个选罢!”

    周羡无奈的点了点头,脱掉了衣衫,朝着那盆子做去。

    刚一进去,便是一声闷哼,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守在院子门口的常康,听到声音,想要冲进来,却被久乐给拦住了。

    “师兄,没事吧?”池时问道。

    程非皱了皱眉头,“没事,从阎王殿里抢人,不付出点代价,那是不可能的!这算什么,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这水泡了,嘿嘿,等你这小美人好了,他的腿得绿一个月!”

    第二六九章 周羡回忆

    池时一听,淡定接道,“不过是腿绿一个月。只要救得命回,别说腿了,便是倒立盆中泡头,让脑袋绿一个月,那又算得了什么?”

    程非惊叹的看了一眼池时,摸了摸下巴,“师弟果真聪慧,倒立着泡头这种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日后若是治疗头疾,咱们将草药熬化捣碎,然后用布包着,热敷头上……”

    他越说眼睛越亮,若非周羡又吐出了一口黑血,他能够立马撇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现在就去熬上一贴,将自己的整个头包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

    “师兄,差不多了。腿绿得跟青蛙皮似的了。”池时说道。

    程非回过神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一把抓过一旁的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嘭的一声,打了开来。

    坐在盆中的周羡咬紧了牙关,他不能叫嚷出声,若是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的,便是日后治好了,池时也要笑他一辈子的。

    这样的疼,他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能够忍住的。

    那绿油油的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子,从他的脚开始,一路沿着骨头往上头刮一般,不用手摸,他能够知道,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是豆大的汗珠子。

    他用余光一瞟,瞟见了池时的衣角,再扭过一点,却瞧见那程非,拿出了一根长针!

    那长针竟是有平日郎中常用的两倍长有余,周羡喉头一动,闭上了眼睛。

    “我要开始扎针了,你是习武之人,切记自己护好心脉。瞧不出来,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儿,竟是一条硬汉,我以前也给人逼过毒,一个个的,疼得鬼哭狼嚎的!”

    程非说着,对着周羡的背便扎了下去,他扎了三针,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喝道:“师弟!”

    池时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对上了程非的背,程非身子一颤,拿出了那木箱子里最粗的一根针,猛扎下去。

    周羡又是一声闷哼,那盆先前还绿油油的水,现在变黑漆漆的,带着一股子浓重的腥臭之气。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他知晓,他身体的里的毒血正顺着银针汩汩流出……

    奇怪的是,明明很累,但是他的脑子却是活跃得很。

    好似小时候有些记不清楚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清明了一般。那时候父皇还在,母后却是早早的没有了。他那日刚刚起身,窗外有好多鸟鸣声,是一个春日的早晨。

    张太后那会儿还是张皇后,她穿着一件十分的素净的袍子,笑得和蔼可亲,自打元皇后去世之后,张氏除了封后大典那日之外,几乎没有穿过鲜艳的颜色。

    因为这个,年幼的他曾经对她还有过那么一段时日的亲近。

    毕竟,他没有母亲,而别的人,都有母亲。

    他以为张氏是母亲的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会愿意给他做母亲的。

    张氏给他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大梁几乎人人都会讲。乃是他的父亲如何突破家中的重重阻挠,迎娶了他母亲的故事。帝后深情,周渊一落地,陛下便口头允了他为太子。

    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父亲,今日是母亲的生辰。”

    周羡想着,他那会儿年纪太小,这一段原本都不记得了,可现如今,连父亲当时的表情,他仿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他先是错愕,然后是愤怒,然后抬起衣袖重重地拂在了他的脸上。

    他在地上滚了三滚,撞在了花园的假山上,喉头一甜,吐出了三口血。

    父亲却是看也没有看他,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年幼的周羡躺在地上,春日的地面还很凉,天空中的小鸟仿佛什么愁绪都不知晓似的,欢快的叫嚷着。周羡在想,兴许鸟儿是愁得叫喳喳,可人却不懂装懂,非要说它无忧无虑。

    不过是觉得,自己连一只鸟都不如罢了。

    “阿羡,阿羡。”周羡睁大了眼睛,一滴水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嘴唇上,这是周渊的眼泪。周渊很容易就哭,养的鸟儿死了,猫儿秃了了,狗子跑了,他都哭。

    “哥哥,我要习武!下次被打到吐血的就不是我了!”小小的周羡,如是说道。

    周渊一怔,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看,“阿羡,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了。那是阿爹!”

    小小的周羡捂住了胸口,站了起身,“那又如何?哥哥什么都怕,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都是人罢了。我反正没了母亲,再没有个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周渊不知道何时,跑到了他的前头,将他背了起来,“阿羡你都吐血了,哥哥背你去看太医……”

    说话间,张氏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背着药箱的老太医,“阿羡,阿羡……”

    骑在周渊背上的周羡顿时急了眼,“滚!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

    周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了。农户家的床帐,洗得干干净净地,就是打了好几个补丁。

    “我们师兄弟救了你一命,你小子倒是好,还让我们滚!人不大,脾气还不小。真真是个白眼狼儿,也就是我师弟贪图你的美色,才硬是要救你这样的病秧子。”

    周羡眼珠子转了转,“池时呢?我活过来了么?”

    程非坐在床边,咬了一口饽饽,伸手搭了搭他的脉,哼了一声,“你在逗我么?你以为我程非被称为夺命神医,是靠嘴吹的么?”

    “我师弟搁外头捞尸体呢!不是我说,从我见他头一回起,我便知晓,往上数五百年,往下数五百年,都找不出比他更晦气的人了。”

    “人家桃花潭的水,清幽得很,喝了延年益寿,就这村子里的人,只要无灾无病,人人都能活到七八十岁。”

    “她倒是好。昨儿个我借她的内功给你逼毒……她装得多牛啊,那内功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本来你只用流一盆血,她硬生生的给你逼出三盆,最后装脱了吧……”

    “你一晕!她也晕了!”

    周羡一惊,想要坐起来,可那么一动,全身就像是被碾过了似的,疼得他一个闷哼,又倒了下去。

    第二七零章 会生长的骸骨

    程非一瞧,哎哟一声,往周羡嘴里塞了一个药丸子,“我吹自己个是神医,你听听就好,莫要真把我当神医啊!你以为自己个是铁打的啊,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你中毒太深,身子都被掏空了。若是乱动,把身子搞坏了,我师弟到时候嫌弃你不行,你就该嗷嗷哭了。”

    周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几乎听不清程非在说什么。

    “池时没事吧?”周羡问道。

    程非见他还好,松了一口气,又坐下来,慢悠悠地说起来,“你的耳朵没有被毒聋啊,她好着呢,整个桃花谷,就只有她一个人活蹦乱跳的,旁的人都恨不得重新投胎一回。”

    “她昨儿个内力耗尽,我还等着看她笑话呢,好家伙,人一醒来内功又精进,将那土长老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嫌手沾了人家的头,落了灰。”

    “这不噔噔的就跑去桃花潭里洗手了。先前我说什么来着?这桃花潭的水,好得很,人全谷的人,吃啊喝啊洗啊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觉得吉祥如意得很。”

    “好家伙,我那晦气师弟,去那里洗个手,竟发现那潭水里有尸体。她倒是英勇,跳下去就捞尸,人家朝食还用潭水煮的呢……现在潭水变尸水……”

    “我刚出去看热闹,你是没有瞧见,有多壮观。全谷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十八,都搁那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喝的是子母河的水,全村有喜了!”

    “你就说,晦气不晦气!”

    程非说着,连连惊叹。

    周羡一听,松了一口气,“池时一点儿也不晦气,对于那些冤死的人而言,他简直就是菩萨在世。”

    程非一愣,啧啧了几声,他朝着门口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看啊,咱们也算是坦诚相对过了,你小子白白嫩嫩的,一看就还没有开过荤吧!”

    “你可定了亲事?若是没有,你看我师弟如何?我这师弟,她不光晦气,那面相,一看就是要孤独终老的。”

    程非说着,垂下了头,“我不行……不是,我不是说我不行。我是说我喜欢一个小娘子,就死一个,这辈子我是没指望了。太邪门了,我们门派,又不休佛,怎么可以有两个不吃荤的和尚!”

    “再说了,若是我师弟也无后代,那我们师门,可就要灭绝了啊!”

    周羡的嘴角抽了抽。

    说的好似我同你师弟还能生出娃儿似的!

    “人活着,先是自己,要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摆在首位。传宗接代什么的,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世间万物皆是道,我想池时已经找到了他的道,至于旁的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程非神色古怪的盯着周羡看了许久,方才嘀咕道,“怎么同我师父,说得一样的。”

    “师父说了什么?”池时湿漉漉的走了进来,好奇的看向了程非。

    “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是别说给我听了。潭水里有尸体,你去作法一二,不然村民都不敢喝水了!”

    程非吃掉了最后一口饽饽,惊讶的看向了池时,“还真有?怎么回事?死了多久了?什么尸体?”

    池时甩了甩头上的水,走到了床榻边,看了看周羡绿油油的脚,眨了眨眼睛,“饿了吗?饿了可以啃脚,看上去绿油油的,像是榨菜一样。”

    她说着,伸出手来,戳了戳周羡的鼻子,“师兄,他现在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周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耳根子瞬间红了。

    程非啧啧了几声,“他就是太虚弱不能动,又不是不能说话,当然了,这天下谁能骂得过你呀!怎么着,你要给虚目改鼻子么?这小子的鼻子确实生得好!”

    池时摇了摇头,“我是在想,潭水里的那具骸骨,若是生了血rou,鼻子同周羡挺像的。”

    周羡头皮一麻,无奈的出了声,“池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