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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又回到那个问题。 如果他也和那个父亲一样,问自己一句,“后悔有我这个爸爸吗?” 尧青想,他一定会万般唾弃,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滚吧。 临近早市的民住区,早餐店亮起几盏白灯。 堆码成山的蒸笼里,时不时飘过几团热汽。 尧青提着两碗小馄饨和一笼豆腐包,找钥匙开门。 他支开门缝,瞟了一眼,女人还在睡,他又将门关上。 沙发上的毯子还没收,他正好眯一会。 他多想就此睡去,最好就再也不要醒来。 日上三竿。 手机彩铃声哐当漫天,男人一搐,里屋“咚”地一声,是人滚到地上的声音。 尧青猛睁开眼,踩上拖鞋往屋里跑。只见女人似一具残破玩偶般,斜挂在床头柜前。整个身体扭曲成变形的S,表情痛苦。 “阿……阿……青……”女人抬出一只手,眼神恍惚,如风中烛。 尧青忙上前将人抱起,他力气小,光将女人抱回床上就废了好大周章。 女人鼻歪眼斜地看着眼前男人,五官里只剩下眼珠子在动,“放学了?” 尧青一怔,很快意识到尧桂玉的病情已发展到记忆错乱的地步。 他温温笑道:“放学了。” “有没有……有没有好好听老师话?”女人抓着自己的手,试图在寻找着什么。 男人眼底酸涩,“认真听了,老师夸我成绩好,你看,那边全是我的奖状。” 说着指了指柜子上满满当当的奖杯奖状,那些都是尧青学生时代的荣光。 “老师夸你还哭什么?”女人一脸不信,扭头嚷:“是不是连你都以为mama是傻子?跟你爸一起来糊弄我?” “没有……没哭。”尧青抬手将泪痕抹去,笑道,“高兴的,妈。我是高兴的。” “听话宝贝开心果……”女人抱了抱男人,像哄劝婴儿那样,轻拍着他的后背,“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 男人终没忍住,放声嚎啕。 一连数日,荆川不见晴空。 李姐从老家回了荆川,但并不意味着尧青就可以做甩手掌柜。尧桂玉的脾气随天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短短一周内,就摔了十几个碗,掀了好几次桌。 人人都说,602住着个女疯子,半夜不睡觉,抱着前夫的照片又唱又跳。 “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尧青提着水果,挨家挨户给人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老人家不容易,多多包容……”“实在抱歉,希望多担待病人。” …… 走访完一栋楼,脸都笑酸了。 但是不要紧,谁让他别的不会,就擅长强颜欢笑呢? 发觉刘景浩告病假是入冬后的事。 航司开始调整冬令时的执飞班次,尧青好几个班跟刘景浩同飞。 可当他调整好心情去面对机组时,回回不见某人身影。 后来问老王,才知道他上月底就病了,且一病就是十多天,每天都要输好几袋药水。 长阳的联谊群里,有热心同事组建慰问团,去探望刘景浩。 高露洁问尧青去不去,尧青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王龙约他周六看展—— 安德鲁·怀斯的奇迹之旅,王龙说他是自己最爱的画家。 荆川一入冬,可就不是小打小闹的冷了。饶是尧青土生土长在这座城市,却还是畏惧它的严寒。 十一月初路上行人就都被迫裹上毛衣棉服,一入夜更是锥心刺骨的冷。 男人给尧桂玉换上全新的电热毯,又码了两床新绒被,从前一入冬,她也是这么给自己准备的。 至于自己……尧青素来清简,春夏秋冬,就两套被子轮流换盖,衣服也就那么几件。 挺好的,差不多就行。 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差不多就行,能活着就行。 男人跪在瓷砖地上,撅身擦洗着水槽下的陈年旧垢。裤兜里嗡嗡声不停,是来电的声音。 尧青不得以放下抹布,将手擦干,掏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大刘”。 是刘景浩。 他果断锁屏,将手机扔到了灶台上。 十秒钟不到,电话又响了。 尧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帕子甩到水槽里,再次点击了“拒绝接听”。 按某人的尿性,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打,还不如直接关机来得清净。 尧青长摁电源键,正要息屏,第三通电话又进来了。 “你烦不烦?”男人接通就是一震吼,从未有过的暴躁,“有意思吗?” 对面一阵沉默。 半分钟后,那头才吞吞吐吐冒出一阵女孩的声音:“那个……尧先生,我是景婷啊……你在北京见过的,刘景浩的meimei。” 尧青如旧清冷,“怎么,他自己没能耐,就派自己的meimei来求和?” “不是啊,尧先生,我不是来求和的。”对面语气无奈至极,倒惹得尧青又心软了两分,“我不知道你跟我哥之间怎么了,他也不知道我给你打的这通电话。我是趁他睡觉,用他手机偷偷给你打的。他……” 对面微微一顿,哀叹道:“他最近很不好,感染性肺炎,已经住了十多天医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