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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樱,一个月的时间不长,难为你忍耐些。等你出来,我出资为你重建碧桃垆,你想修成什么样,就修成什么样。” 囚室内,依然毫无动静。 “我今日,见了曾在你铺子里做工做了十年的王叔,他给你做了rou粥,我带来了。” 罗子言从拎着的提篮中拿出一个小瓮,放在牢门口。 侯樱还是没有回音。 罗子言有些丧气:“东家,这女人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自己开的铺子,说烧就烧,请了多年的老伙计,说撵就撵。她对咱们怀恨在心,咱们又何必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呢?您身子还未痊愈,要不……还是回吧。” 春花没有动。 “子言,自恃才高者,常有几分傲骨,待人至诚者,往往表面疏离。这事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该让阿葛来同她打交道。” 罗子言苦笑:“可好话说了一箩筐,她也不搭理咱们呀。” 春花沉默了。 她在囚室门口静立了许久,就在罗子言以为她已经放弃的时候,她蓦地又开口: “侯樱,我喝过你的‘春昼’,也喝过你的‘霜枝’,有一事,我苦思不解。为何‘春昼’一年十三坛,‘霜枝’却能产十六坛?” 罗子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侯樱会有反应吗? 但片刻之后,囚室内却响起了冷冷的答话: “因为这世上,悲伤总比欢喜多三坛。” 春花似乎也不意外。 一个人再冷漠,对自己倾注了毕生热情的事业,也是忍不住说上两句的。 她点了点头,如闲谈般继续问: “我听王叔说,你开这碧桃垆,是为了等一个人。怎么忍心烧了它?不等了吗?” 侯樱默了一默,道: “你想买碧桃垆,我不卖,就没有活路。那位范小侯爷说,你和断妄司的头儿是相好,若惹得你不快,一把火就能烧了碧桃垆,也能随时把我关进断妄司。你看,我这不又进来了么?” “……” “与其等你烧,不如我自己烧。” 侯樱叹了口气: “我等的人,定是等不到了。我想明白了,这么污秽的人间,他怎么留得住。” 春花窒了许久,半晌道: “侯樱,人间确有不少阴暗污秽之事,但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没有吗?” “你之所以被关进断妄司,不是因为得罪了我,而是因为烧毁了无辜百姓的居所。范小侯爷惯会胡说八道。我和断妄司的谈天官,确有些渊源,但他行事向来公正,绝不偏私,你……不要误会他。” 侯樱不说话了。 那位范小侯爷,确实素行不良,常常胡说八道。 “你……说起那个谈天官,语气有点熟悉。他是你在等的人吗?” 春花也不讳言: “是。” “你也等很久了吗?” “恐怕……没有你这么久,但又感觉,已经很久了。” 侯樱:“那你和我,还是有点儿一样的。” 春花笑了:“我也觉得,我和你有点儿一样。” 侯樱停了一停,生硬地道: “你脸上的笑,很假。看了让人生气。” 春花摸摸脸,收起笑意:“……这样呢?” “这样好一些,看着,不大像个人了。” 春花一时不知道她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她想了想,忆起王叔对侯樱古怪脾性的描述。 “侯樱,凡人是很奇怪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对方脸上是真笑还是假笑。你若不笑,他们就以为你要打杀他们,你笑了,至少在最初的时候,各自心里能抱有一点善意。” 侯樱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见了我都要笑,还要劝我多笑笑。” 囚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侯樱干黄的脸显露在小窗漏进的日光里。 她目光落在春花身上,认真打量她: “和你说话,很舒服。” 是久违的舒服,说出来的话,不会被扭曲成嘲讽、诅咒或谩骂,而是那话语本来的样子。 春花微笑:“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我在人间,和很多凡人都说不上话。他们好像脑子都有问题,总能从我的话里听出莫名其妙的意思。就像老王叔,他说因为在碧桃垆做工买不到米,我就让他走,还给他四两银子,他却生气了,也不知道气什么。” “那个侯爷,当年我随手给了他两个桃吃,是他自己追着我报恩,立誓要子孙都帮我开这碧桃垆。结果到这一代,又说是我黏着他们家不放。” “你那个陈大掌柜,是个二五子,也很奇怪。他说你们春花旗下在汴陵、扬州、岭南开了几百家铺子,认识数不尽数的大商人。奇怪,这和碧桃垆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话多起来,与其说是说给春花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春花认真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如果一开始,是我去找你,要买碧桃垆,你会考虑卖吗?” 侯樱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卖。碧桃垆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忽然想起,碧桃垆已经被自己烧了。 她愣了一会儿:“我说的是没烧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