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白昼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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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情况汇报给学院没多久,除妖局的联络员将一段直播录屏发了过来,宸燃正奇怪那边怎么会发这种东西,一点开录屏,他和叶悄都呆住了。 “大家帮我们刷一下哦!我们直播间刚刚更换了口号!”视频里的主播声音极具感染力,“麻烦大家帮忙把口号打在屏幕上,让新来的观众们可以看见,‘零点抽六条锦鲤’——这个是最新的口号。” “关于锦鲤活动的规则,再次向大家说明一下,因为今天是我们一年一度的4.17电商购物狂欢节,品牌方爸爸们给大家准备了前所未有的福利!我们会在24:00到24:01这一分钟内抽出6条锦鲤,只要锦鲤的愿望是合法的——提醒一下各位,一定要是合法合规的!还有如果你想在太平洋上买一座岛,那么也是不可以的,愿望超过50万会直接折现。只要符合这两个条件,我们的品牌方就会为锦鲤们实现愿望,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呢?哈哈哈哈我也很不敢相信!最开始听说这个提议的时候我都直接,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实在是太大方了!” 屏幕右上方显示有2亿人正在观看直播,并且这个数字还在飞速上升。 为了让数据好看些,直播平台往往会放出虚假的观看人数,但真正的观众数量也一定非常惊人。宸燃认出了这是国内最大的综合性直播平台,他都不敢想象究竟有多少人正在观看这场死亡直播。 “在留言区留言哦!我们马上就要抽锦鲤了!那么倒数十个数。十、九、八……” “大家有什么愿望呢?”主播笑容亲切,“都告诉我吧。” 数不清的答案在评论区不断滚动,短短一分钟,数量惊人的愿望回应了主播的提问。 “许愿机用幻术伪装成主播,回答的观众全都成为了祭品。难怪花衡景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行血祭,原来有这一手等着呢!”宸燃真没想到还有这种与时俱进的歪门邪道,在内心暗叹一声花衡景这脑子干点什么不好,“除妖局派了三拨人,分别去往三个地点。你在瑶山是吧?瑶山是唐先生亲自带队的。” “师父?”徐以年愣了愣。 他知道这次的事件非比寻常,但居然直接惊动了唐斐…… “既然你也在瑶山,尽量想办法阻止血祭!你的壮举已经传遍学院了,如果不是副校长拦着,校长都想让你直接滚回去复读。你争取将功补过,说不定还有毕业的机会。” 和老狐狸一样和蔼可亲、风流调侃的原暮副校长不同,枫桥学院的校长古板严肃,对待工作一丝不苟,他老人家最看不惯徐以年这类不守规矩擅自行动的学生。 宸燃最后将声音压低,轻声提醒:“还有,小心郁槐。他和我们立场不同,他应该是想抢在除妖局之前找到花衡景……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自己注意。” 挂掉电话,徐以年下意识看向宸燃提醒他注意的人。 那人正望着他,徐以年开口:“直播……” 郁槐淡淡道:“听见了。” 他回答时神色如常,徐以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见宸燃那声提醒。思来想去,徐以年反而憋不住了:“你为什么同意带我来?之前我想参加拍卖会的调查都被你拒绝了。” “不然呢,让你一个人想东想西?”见他说不出话,郁槐收回目光,“抓紧时间,先进山吧。” 整座瑶山到处是黑红色的泥土。越往山里走气温越低,长年积攒的瘴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味道就像是棺材开封时,从封存多年的尸身上传来的恶臭。 徐以年和郁槐一前一后,四周能见度很低。他忽然听见了一两句交谈声,朦朦胧胧的,在寂静的深山里微不可闻。他想问问郁槐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回头看时,蓦然发现身后竟空无一人。 “郁槐?”徐以年喊了句。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在摸不准形势的前提下,他不敢太大声了。周遭黑沉沉的一片,只有星子留下稀疏的冷光。 交谈声越来越大。 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徐以年藏在枯树下,看见一排黑压压的影子逐渐逼近。妖怪的数量多得惊人,且不断有新成员加入其中,鬼火青灯缭绕着这支队伍,将一张张脸映出不同的颜色。宛如神话传说里百鬼夜行的场景。 妖怪群逼近,徐以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那小子最近惹了大事,东区的老大出这个价格要他的脑袋,”青面的妖怪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百只苍雪兽换一个妖怪的脑袋!你敢相信吗?苍雪兽可是最美味的妖怪!别说埋骨场,这玩意儿放到外面都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 “他到底干了什么?” “我听说老大的情妇一见到他眼睛都直了,这么丢脸的事情摊谁身上受得了?老大不杀了那小子才怪。” “放屁,傻逼!你从哪儿听的野鸡料?比这严重得多!你们不知道他的种族吗?东区昨晚把消息传遍了,他是鬼族!” 徐以年瞳孔遽然一缩。 听见那两个字,妖怪群中议论不断。 “鬼族?鬼族上个月不是都死光了?” “还有一个活了下来,宣檀的儿子……听说杀了不少除妖师呢,也算有点本事。” “他是为了躲通缉才跑来埋骨场吧?脑子真是不好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进来了只会死得更快!”说话的妖怪舔了舔嘴唇,“我们倒该谢谢他,杀了他就能有好东西吃了。” “就算不为这个,他今晚也得死。”年长些的妖怪幽幽道,“要是让一个鬼族在埋骨场活下来,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听见话里的关键词,徐以年下意识看向四周。 埋骨场……? 妖怪们安静片刻,纷纷认同了这个观点。 队伍不断前进,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上百只妖怪。哪怕心里着急,徐以年也只能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入目之处尽是残垣断壁,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当妖怪们围在一座骨骸堆成的小山下,徐以年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踩在骨骸堆上的妖怪大半个身子染着血,右手皮开rou绽,露出五根白森森的指骨。当他抬起脸时,徐以年看见那双熟悉的暗紫色眸子,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他几乎要站不稳,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那是郁槐吗? 郁槐曾经……变成过这副模样? 看见他脚下踩着的皑皑白骨,妖怪堆里有人嘀咕:“哟,吃得还挺干净。” “废话,换你三天不吃不喝,你也啃得一样干净。这一片都被清场了,他根本找不到食物和水。” “那他现在应该很虚弱了?” “……” “你们说,鬼族的rou好吃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说话的妖怪盯着骸骨上的身影,眼冒凶光,“在杀了他以后!”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妖怪们相继朝骨骸堆成的小山冲去。大量电光自徐以年身上涌出,他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前进,响彻云霄的雷鸣宛如愤怒的咆哮,狂风暴雨般撕裂天幕。 因为速度过快,徐以年停下奔跑时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被各种负面情绪填满的脑袋迟来地意识到了不对。 妖怪们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脚步不停地冲向骨骸堆,不仅身上没有受到雷电袭击的痕迹,眼神也不曾停留片刻。眼看着好几只妖怪从自己身上穿过,徐以年伸出手,确定自己现在无法碰触到任何东西。 他就像一只幽灵,只能毫无作为地看着这场剿杀。 一道半透明的结界自地面升起,巨大的结界呈半圆形状缓慢合拢,将这一片区域全部笼罩其中。 “谁开的结界?真细心!还能想到防止他逃跑!” “瓮中捉鳖,讲究!” 忽然地,站在骨骸上的郁槐动了。 一只紫色的灵体趴在他血rou模糊的肩膀上,那灵体的模样十分怪异,浑圆的四肢好似被阳光照射的冰淇淋般渐渐融化。悬在郁槐背后的月亮变成了不详的黑紫色,月亮一点一点向上攀升,直到月光映照在所有妖怪脸上。 “他背后那是什么玩意儿?” “月亮?不对,月亮还在头顶呢!两个月亮?” “嘶!好疼!——该死的!谁袭击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见鬼了!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怪堆里不停传来惨叫,黑紫色的月光所到之处,妖怪们的皮rou仿佛被那光芒腐蚀般相继融化。徐以年愣愣地看向骨骸山上的郁槐,他背后的月亮越来越大,光芒也愈来愈盛,离他最近的妖怪直接融化成了一滩滩尸水。 “我想起来了!这个能力……这是夜咏的能力!东区的何宴就是一只夜咏!”疼得呲牙咧嘴的妖怪捂着脸颊,“他说过他们一族都能放出光球,光球的光线有腐蚀作用!” “神经病!”他旁边的妖怪痛得满地打滚,边滚边骂,“老子上周才见过姓何的,他那光球只有手掌大小,拿去泡妞哄女人,女人都不稀罕了!他打架都从来不用这个!” “那是因为他自己也会被腐蚀!你没发现吗,黑紫色的月亮离那个鬼族小子最近!越靠近月亮光线越强!” 徐以年早就发现了。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郁槐召唤出来的灵体不止一只,除了夜咏的灵体,另一只雾蒙蒙的灵体藏在骨骸堆里,郁槐周身缭绕着白色的雾霭,雾气所过之处,原本鲜血淋漓的伤痕逐渐愈合。 徐以年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两只灵体,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浮现出来。他知道郁槐为什么不怕被月光腐蚀了,因为他每分每秒都在被腐蚀、每分每秒又用雾妖的能力将自己治疗好,他每一寸皮rou都不断重复着腐蚀、复原、腐蚀、复原…… 鬼族强大的自愈能力再加上雾妖的辅助,让他生生从耀眼的月光下撑了过来。他一声不吭看着哭叫的妖怪们,如果不是徐以年注意到他脖颈处的皮rou像是泛着涟漪的湖水般略有起伏,几乎都以为他不受月光影响了。 郁槐到底有多疼? “疯了……这小子已经疯了!他根本不怕痛!”同样想明白的妖怪们胆战心惊。他们当中不少人从出生起从未尝过恐惧的滋味,生在埋骨场这种地方,想活下来就必须摒弃胆怯!但像郁槐这样对自己都残忍到极致的整个埋骨场也找不出几个,简直是个疯子……! 满地都是哀嚎与惨叫,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妖怪们一个个生不如死在地上打滚,有的甚至躲在同伴的尸体下逃避月光,但这于事无补;当尸体被腐蚀成泥后,这些躲避的妖怪们又会无可避免地受到腐蚀。有部分反应过来跌跌撞撞朝来时路跑,他们想逃离黑紫色月光照耀的区域,不出意外,这些满怀期望的妖怪砰!砰!撞在了早已升起的结界上。 最后一只灵体从郁槐背后冒了出来。他同时使用了三种能力,除了腐蚀性的月亮和治疗的雾气,还剩下一种。 结界。 瓮中捉鳖,可惜真正被困住的是这些自信满满的妖怪。 他们疯了一样对着结界又拍又打,不断尝试用各种办法攻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见结界打不破,他们又纷纷低声下气向郁槐求饶:“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们吧!真正想杀人的是东区的首领,我们就是些接活的!”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一定会报答你的!”妖怪说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哪怕他们再怎么恳求,骸骨堆上那道身影始终不为所动。见求饶无效,濒死的妖怪们又恶毒地诅咒他、谩骂他:“臭小子!别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埋骨场,你得罪了东区!早晚被大卸八块、死无全尸!” “你全家不都死光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孤零零地等什么呢?还不赶快下去陪陪你的家人!” “就是就是!看看你这副恶心的样子,说不定宣檀就是被你克死的!” “你也没几天可活了!不得好死!” 浓烈的血腥味被圈在这一方天地间,黑紫色的月亮光芒大盛,结界之内当真如同炼狱。 郁槐唇角勾起,高高在上地看着妖怪们挣扎融化。注意到他唇边浅浅的笑意,徐以年无法避免地感到了恐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哪怕见惯了死亡,面前这副场景依旧令人毛骨悚然。他不受控制后退了几步,自我保护的本能疯狂叫嚣着逃离。 他做了个深呼吸,反复喃喃:“不怕不怕……” 徐以年下定了决心,他逆着四下逃窜的妖怪们,顶着巨大的压力朝郁槐走去。 离他愈近,月亮的光芒就愈发盛大。好几只想要最后一搏的妖怪还没碰到郁槐就尖叫着化为血水。徐以年仿佛也感觉到了腐蚀带来的刺痛,但他没有停下,就这么闷声向前走。磅礴的妖力迎面而来,徐以年抬头,郁槐伸出来的十指修长而苍白,那双带血的手做了个“抽取”的动作。 宛如鬼神一般,他轻而易举抽出了亡者的灵魂。 几百只灵体从尸堆中冒了出来,他们模样各异、代表着不同种族的能力,数不清的灵体漂浮在漆黑的夜空,就像深海中发光的鱼群。 “还不够……”郁槐看着它们,自言自语,“不够。” 徐以年僵在了原地。 心疼、悲伤、愤怒、酸楚……各式各样的情绪仿佛火焰在心中燃烧。他气自己无可奈何,也气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一星半点的痛苦。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那时他每晚忐忑不安,生怕第二天醒来听见另一个人死亡的消息。 ……对不起,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