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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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声音,自她面前落下。 阿弥睁眼,在一片逐渐遮盖眼界的白点之中看见言照清的脸。 他一张颇好的皮相被溅上了鲜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白狼的,将他一张俊脸染得竟有一番别样的美。 阿弥有些怔。 这怎么有人明明血迹斑斑了,还这般叫人惊艳的? 明明逆着光,阿弥却瞧见了他左眼下点缀的一颗泪痣,他的眼神冷,又怒,蓬勃的杀气在眸光之中冲撞,自一双眼中泄出来的就是冷艳的精光,没有一丝感情,看她的时候,又有些…… 怜悯? 阿弥闹不清楚,瞧着软剑的一截剑身被勒紧大张的狼嘴里,剑柄被站在侧边的人握在手中。于她刚好合适抓握的剑柄,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却显得渺小,阿弥看到他指甲缝里的尘土,和比他白的手更泛白的指关节,手背的青筋凸起,彰显着男子的力气。 白狼呜咽,被软剑所制,站立不住,但仍不放弃,利爪抠地,奋力要挣脱,这期间不免在阿弥身侧划上几道。 阿弥的眼中落下泪来,疼。 大张的狼嘴还在她眼前,她也是被熏的。 泪眼婆娑之中,看到言照清眸子一眯,随即一只大手掩上她的脸面。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一手就能将她的脸盖住了。 两声闷哼,一声来自发力的男人,一声来自垂死的白狼, 阿弥觉得前头血腥气弥漫,几滴guntang的血洒上没被言照清的手遮盖到的颈子,她额际也落了一滴。 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言照清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白狼往阿弥另一侧踢,免得二百多斤的白狼倒下的时候将阿弥压碎。 这真是最后一丝气力,方才暴起狂奔袭过来,言照清已经是用尽了全力,那会儿心头狂跳着,只怕来晚一秒,错失一步。此刻事情暂时毕了,言照清觉得连手指头都动不起来,急需躺着歇一歇。 将白狼踢走,他瞥了一眼平躺在地不动弹的阿弥,也是一副脱力了的状态。言照清尽力再看了一眼四周,无声无息。 再来一匹白狼的话,他也不抗争了,就将他们二人咬死在这里吧。 咬牙忍着伤痛和疲惫,言照清翻身躺下,颈后刚好枕上一块儿死里逃生的小狐狸横出来的手臂。 “言大人……” 言照清听见小狐狸嘤咛一声,没应也没动,颓到极致瞧着眼前自梧桐的枝叶间落下的阳光,刺眼,暖,他还活着,还在人间,就挺好的。 “言照清……” 许是没听见他应,也没见他动弹,那只小狐狸又闷闷哼了一声,直呼他的名字。 真是大胆,一个逆贼,竟敢直呼朝廷命官的名字? 但言照清不想动弹,也不想应,他只觉得他要累死了,带伤的时候瞬间暴起,连连斩杀力大无穷的凶狠牲畜,他觉得哪怕是在西度战场上连斩百人,都没有今日这一战这么累。 小狐狸估计是要抗议他将她的手臂当做枕头。 虽然她那瘦弱的手枕起来跟一根木棍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不想动弹。 太特么累人了。 他刚才瞧见狼嘴大张,底下就是万念俱灰的小狐狸的时候,只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魔怔了,也是魔怔了,他可能真的被她下了蛊。 “姓言的,你做什么老是偷我的招式?” 像说梦话,言照清听见阿弥喃喃出声,声音不甘,同他一样乏力困顿。 翻身骑白狼,软剑缠狼嘴,都是她用过的,他倒是有样学样立即拿去用了。 言照清心中气笑一声。 “偷又怎么了?三人行必有我师。” 言照清听见阿弥“哼”一声,激烈急促的呼吸渐缓,他听着她的呼吸,眼皮逐渐觉得沉重。 日光正好,山风不燥,正好适合睡一觉。 这般想,言照清还真的闭上了眼睛。 还真的是,累死人,也吓死人了。 两人也没歇多久,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先是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叫言照清立即警醒,才睁眼,就听见有人“弥啊,弥啊”高声喊着,在林间穿梭。 言照清枕着阿弥的手,转头看她,她倒睡沉了,怕是直接将她扔到洪水里头也不会醒。 言照清吹一声口哨,一时半刻也还不打算起来,就这么躺着。 阿德和执金吾秋生几人搀着周先生,顺着言照清的哨声寻到这一处的时候,就见躺在落叶堆中的二人不动不弹,一个闭紧了眼睛,一个睁着眼出神想着事情。 直到众人走得十分近了,那睁着眼的才从出神状态之中立即醒过来,好似无特别事情一般坐起身,得了秋生的一把小心的拉扯。 “弥啊!弥!” 阿德单膝跪地,抓着闭紧眼的那个的双肩,扶起来着急一晃,以为人死了。 这一晃,先叫那小狐狸尖叫出声,睁眼瞧见是阿德,愣了好一会儿,怔怔地叫了一声“阿德?” 阿德用焦急用雀州方言问了她几句,讲得十分快速,又微微晃着她。 阿弥懵着,问阿德:“阿德,二加一,加二,加二,再加五,等于多少?” 言照清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这两人,推开秋生搀扶的手,独自逞强站着,挺直了脊背,不叫自己显出一丝手上的颓态,看着那只小狐狸眼中逐渐蓄满泪水,就好像刚才在狼嘴下头泪眼蒙蒙的可怜模样。 蓄到满得不能再满了,小丫头“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抽搭搭地抬着一只手给阿德看。 “阿德!我的手断了!被狼踩断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果然也还是个丫头,死里逃生之后满是委屈和酸楚,见着熟悉的牢靠的人就要先揪着人家的衣服痛哭一场。 言照清垂眸看着她小小的手,揪紧了阿德的坎肩衣襟,那廉价的麻布被她揪出一团,塞满她的手,阿德的衣襟一片褶皱。 一声笑,从雀州男子喉间逸出,结实黝黑的大手伸到那只哇哇大哭的小狐狸背后,哄孩子似的不轻不重地拍着。随后,此行那三个雀州男人,和周先生,都一块儿笑起来。 不是笑她哭,但也是笑她绷着精神之后放松的哭。 阿弥顺着石青色的皂靴往上看,自伤口狼藉的腿瞧到被撕裂的胸膛,再顺着瞧见言照清低垂的眼。 实际上应该是鼻孔。 阿弥觉得,这执金吾又在瞧不起她,因为她竟然哭了! 阿弥懊悔。 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