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应当，不应该

    言照清年纪轻轻，这几年在朝廷中升迁的势头高歌猛进，是得益于他的铁血作风。他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一腔孤勇全用作眼前和手头的事情，遇山平山，遇海填海，没什么能阻止他，他做事也从来不留情面，是个铁手腕。

    李皇赏识他，愿意给他、给言家机会，除了因他父亲言柊天是鼎力协助李皇夺下皇位、辅佐李皇的重臣，还因言照清这个性子。

    他理应是该分清公私，理应对废太子党不留慈悲，理应是对逆贼、对罪犯不分摊半点同情的。但不过短短三个月有余，在阿弥这儿，这样的言照清全都不见了！

    以往冷又硬的青年，在阿弥这儿全成了绕指柔，立场全无、原则全无，一再地忍让和迁就，毫无自知地放低身段。

    这不应该！这不合理！这不合适！

    言照清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心惊胆战，好似有铡刀悬在他颈后，蓄势待发，惊得他只觉得后背凉气森森，颈后寒毛直立。

    若真有这一刀，这一刀斩下去，斩的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前的这只小狐狸，他身后的整个言家！

    像有一只手，将言照清的心脏狠狠攥紧，攥得他喘不上气，连双目都在瞬间发红。

    乱了，全都乱了！

    她是逆贼，就算他有法子能求李皇免她死罪，她也还是李穆川的人。别说李皇，他爹也万万不允许他娶一个废太子党。

    她的身份瞒不住，就算瞒住了，也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南理丫头，同他门不当不当户不对，担不了言家主母的位子，他爹万万不会叫他进言家的门。

    他真想娶她为妻，得等到他爹不在……

    不孝！这是大不孝！

    欺瞒李皇，又是大不忠不敬！

    言照清眼睁睁同阿弥对视，他在她的瞳仁里看到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自己。

    他不想再在阿弥清澈的眼中看到那样不同以往的自己，将阿弥用力一抱，他将人紧紧困到自己怀中，好像这样就能抚平他心里的慌乱，平定他所有的不确定。

    心跳如擂，阿弥当头撞上言照清的胸膛，被他一双铁臂困着，只能听到耳畔的心跳声沉重又急促。

    人来人往， 街角偏僻，偶有人投射视线过来，看得的也只是言照清宽厚的背。

    “言照清，你发什……么疯？你要……闷死我？”

    阿弥在他怀中艰难出声，双手挡在二人之间，要将人推开。

    那人却纹丝不动，除了急遽的心跳，他的呼吸还加重了，在她身后的一双铁臂好像在微微颤抖着，彰显这个人的恐惧。

    他在怕什么？

    阿弥不懂。

    还是……

    “你是不是又疼起来了？”阿弥勉强在他怀里抬头，下巴抵在他胸膛，关切问他。

    他也才歇没几日，前日还听他在走动的时候偶尔的一声隐忍的闷哼，今早早起的时候还见他皱眉，或许走了这么大半日，他内伤又疼起来了也说不定。

    言照清低头看她。他不知道要怎么去想怎么办，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想娶她，一辈子同她在一块儿。

    这一个念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刚才猛然窜进他的脑子里头，来得又急又快，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可他能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言照清？”

    阿弥硬是将手抽出，抬手摸一摸他的额，又摸一摸他的脸。

    没烧起来啊，他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似的？

    言照清看她眉眼鼻唇，是这段时日看得多了的。她本就生得好看，今日面上还带淡妆，更是水灵动人。但他将她瞧进心里，又不全然是因为她的相貌……

    将她的手拿着，捏紧了，言照清再将人抱紧，心下迷茫，悲而怆然。

    “我以往听说谁家儿郎为了女子……断了自己的前途，还嗤笑人软弱，竟然被儿女情长所困。天下女子何其多，没有一个，自然还有另外一个，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言照清喃喃出声，声音十分低，也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世道好轮回，如今竟然叫我遇上这样的难题。阿弥，阿弥。”

    后头两个唤带着挣扎，阿弥也在他怀中挣扎，挣扎不过，随他去，像个布娃娃一样老老实实被他揽在怀里头。

    她怕再动再推他，这人非得当街晕倒不可。

    随行的何家奴仆早在言小郎君将小娘子带到偏僻的街角的时候，就自觉将眼撇开，也没再费心跟上。何思瑶高高兴兴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瞧见言照清身侧两只姑娘家的手，姑娘的衣裳还是她早上亲自给她挑的衣服。何思瑶面上一红，羞涩又好事地多看了两眼，才匆匆转身，决定再找个地方逛一逛去。

    半盏茶后，何家的奴仆找到就在附近闲晃的大小姐，说是言大人已经就近找了家饭馆子，午膳安排上了，请大小姐赶紧过去。

    何思瑶才走到饭馆前头，就听见阿弥的叫唤，抬头看，笑嘻嘻的阿弥倚在饭馆二楼临街雅座的窗旁，一手挑着一盏白兔灯笼，眉开眼笑地同她招手。

    等何思瑶上了二楼，在雅座内除了无忧无虑的阿弥、面色沉重的言照清，还有面上带了疲惫的年妙春和权公。

    年妙春见何思瑶来，又惊又喜似的，立即站起身来有礼作揖，“方才在路上碰见言大人，正巧都要用午膳，就一同来了这儿，才刚知道言大人同思瑶娘子是一块儿的，多有叨扰，多有叨扰。”

    何思瑶羞涩抿唇微笑，“无妨。听闻年大夫今日在九里街义诊？”

    年妙春道：“年前的义诊因故推迟了，和权老定了今日，也算是回馈乡亲吧。”

    阿弥那时候着急揪他去协助何思瑶辨认无头人的草药味道，那日的义诊就匆匆散了。过了这么多天他才有空再组织起来，还请了权公一块儿坐阵。

    权公气闷哼哼，“要不是你求我，我才懒得做这种事情，又吃力又没钱，忙一早上连口水都喝不得。”

    阿弥笑着给言照清倒一杯茶，也给权公倒一杯，“呐！有劳你啦臭老狗！这一杯茶，就代沁县百姓谢谢你吧！”

    权公闷头喝尽，又“哼”一声，“都是些虚头巴脑的功夫，什么义诊？你就算不收钱，人家也不觉得你好，刚才不就有人来闹事么？排着队的也能打起来，哼！”

    阿弥道：“这怎的是虚头巴脑的功夫？你瞧医无能，他无论去哪儿都说是百草谷医无能的，我看啊，你今天就该在你们摊子那张幡上写上：百草谷谷主权老狗在此义诊，那既不是扬了百草谷的名，也——”

    “也叫天下人知道我就是百草谷谷主！”

    权公双眼放光，立即站起身，自临街的窗一跃而下，一瘸一拐地风一样跑回义诊摊子去。

    阿弥好笑，同言照清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