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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感排山倒海而来,所有美好的感情只能存在于戏里,一触碰到真实,便只剩一地鸡毛。 宋思危生性敏感多思,艺术家的温情与敏锐是对他演员生涯最好的馈赠,却也因此成了他逃不开的枷锁。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契合的伴侣,就索性一头扎进戏里,借着角色去享受那些被艺术放大了的虚情假意,还以为自己入了演员的「道」,达到了所有优秀演员都渴望的「人戏不分」的至臻境界。 直至三年前,宋思危顺风顺水的完美人生经历了真实的生离死别,他才蓦然发现,自己以前演的那些痛哭流涕的时刻,是多么的虚假难以下咽—— 真正的难过是哭不出来的,成年人无法再长大,只能一夜变老。 那是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真与假的界限。 然而,一回来演戏,他又病入膏肓般地陷入到了虚假的剧本人设中。 随着《东临探案集》剧情逐渐深入,他渐渐地染上了谢潜的狡猾和活泼,不知不觉地把池星焰当成了成初十,每天要去逗一逗才觉得心满意足。 这个「逗一逗」的活动,被他美其名曰为「吸狗」。 宋思危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直到池星焰坚定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池星焰还是池星焰,成初十依旧是成初十。 宋思危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谢潜。 宋思危猛然惊觉,目光紧锁着池星焰,几欲开口,却是一阵无言以对。 “但是我想把戏演好,就必须要变成成初十吧?”池星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继续道,“你之前说我是本色出演,到底哪里本色了?我感觉我跟成初十差别挺大的啊。” “哦……呃……”宋思危忽然结巴了起来,仔细想想,除了反骨这一点,池星焰和成初十确实差别很大。 成初十自卑阴郁心狠手辣,天生闷罐子一个非常记仇,重情重义却又爱走极端。 仔细分析起来,还有点病娇,原著里后期描写的成初十,在懵懵懂懂确定了谢潜的心意后,醋劲儿非常大,凡是敢过来招惹谢潜的,弄死一个是一个。 池星焰呢,从来不知道「记仇」两个字怎么写,脾气总是当场就发,发完就忘。 一天能任性八百回不重样,骂起人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上一秒恨不得让你滚到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下一秒道个歉哄一哄,立马又别别扭扭地原谅你。 他就像天上的骄阳和奔驰的骏马,明亮又热烈,阴郁和自卑从来与他不搭边。 正如他深爱的摇滚乐和架子鼓一样,节奏爆裂,落点清晰,喜欢和讨厌的东西都很明确,从来不拖泥带水,含混不清。 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我一开始怎么会弄混呢? 宋思危有些疑惑地想,仅仅是叛逆这一点相同,就给池星焰下了「本色出演」的判词,是不是有点太狂妄,太草率? “其实仔细想来,你跟成初十完全不一样,「本色出演」是我自己的错觉,不是你的问题……”宋思危坦诚道,“你不一定要变成初十,还有另一条道路可走。” 池星焰疑惑地看着他:“接近角色还有捷径?” “不是捷径,是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宋思危目光紧缩着池星焰,“你有没有想过,演员可以走近角色,同样的,角色也可以走近演员本人。” “什么意思?” “用你的个人特质去赋予成初十生命,让成初十这个角色逐渐接近池星焰这个纯粹、直白、热烈的真人,同样也可以将角色塑造得更加真实。 总之,无论是真走向假,还是假走向真,都要有真实的感情作为基石,这个感情可以从你的过往经历中提炼调取,也可以是融入角色后,逐渐培养出来的。” 池星焰一愣:“还可以这样?”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怪理论。 他埋头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赵天烁没骂他的几场戏,似乎的确一一验证了宋思危的理论。 第一场是成初十初入东临府,被谢潜辖制,他愤怒地要甩开谢潜的手,也正是宋思危说他反骨仔「本色出演」的那一场。这场里面的「叛逆」,成初十和池星焰是相同的。 第二场是成初十的好友邹衍即将远走他乡,成初十心中不舍,激动落泪。 这一场中,池星焰想到的自己十三岁时,远离亲人朋友,独自一人前往美国留学时的孤独经历,无师自通,移花接木地完成了角色融合。 第三场是谢潜埋葬好友后,想将成初十纳入麾下,问成初十愿不愿意成为谢氏尖刀上的刀刃。 池星焰看着宋思危饰演的谢潜正强忍着痛苦,还有他话语里的雄心和希冀,不知不觉地将自己代入到了成初十这个角色里,与谢潜培养起了惺惺相惜,荣辱与共的感情,才能破天荒地自由发挥,造出了感人至深的「我陪你」这句台词。 三次入戏,无一例外都是基于真实感情,也都无一例外调用了自己个人特质中的一部分。 因此,只要池星焰和成初十这两个独立的个体,完成了某种情感共通的连接,是真走向假,还是假走向真,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池星焰想通这一点,惊喜地叫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宋思危无奈地道,“这才哪儿跟哪儿,你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