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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开口,“你先休息,等雨停了我们便回去。” 她看着外面,不理他。 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晶莹剔透,半湿的长发贴在脸颊边,使她显得更加瘦小。当她不说话的时候,她看起来真是个伶仃的弱女子,让人很想去保护她,给她依靠,免她神色苍白,免她形容消瘦。 可是她哪里需要旁人的保护呢。她自己就是光和暖。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再理他罢了,因为他又提到了皇帝,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曾经将她拱手“送”入深宫。 他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 他们便这样对峙了很久,直到雨都停了,而这茫茫群山再度陷入黑夜。有象征着春季的蛙声聒噪起来,却将山林映衬得更加空阒。 似乎是被那蛙声所惊,她低下了头,开口了:“你冷不冷?我再去捡些柴火。”说完便要出门,他忙道:“我去,你歇一会。” 不等她提出质疑,他便径自去了。她呆了片刻,却也走出了这间小屋,绕着这烽燧走了一圈,找到了一处小池塘。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她不在房中,心便是一沉。扔了柴火往外跑,却见她悠闲地编着辫子往回走,衣裳还是原样,肌肤却一片清爽,似是痛快洗了个澡。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难过:她去山里洗澡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必与他通报的。 其实,她的事情,基本都与他无关,不是么? 他总是越俎代庖。 看到了他,她的面色不变,径自与他擦肩而过了。他生火的时候她还在编她的辫子,编好了又解开重来,火光一分分一寸寸映亮她年轻的脸,像初春的花瓣,美丽,可是不堪一折。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漫不经心地发问。 他微怔,“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那要看回哪里去。” “自然是司天台。” 她沉默了片刻。“师父。” “嗯?” “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有些茫然,“什么?” “是为了我吗?”她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话语急促,呼吸里带了灼烫的火流,眼神被火光映得透亮,“你是为了我杀人的吗?” 面对那样的眼神,任何人事都无可遁形。 他已然觉得自己被她看破了,却还是要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安然,他真是累。可是火焰渐渐将这寒冷的久无人居的小屋烘得温暖起来了,一室暧昧的红光,相比外面的凄风苦雨,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在这样的境遇下,谁会愿意去外面受那风吹雨打,谁会拒绝这春夜的温暖和光亮呢? 他终于是承认了,好像败军之将,出城投降。 “是。” 她的目光倏忽又亮了几分,“你本就不肯把我送进宫的对不对?你宁愿杀人也不会把我送进宫的对不对?” “对。”他静静地凝注着她,“我宁愿杀人,也不会把你交给别人。” “咕咚”一声,是她咽了口唾沫。 在这孤独的小屋之中,被师父的目光所一心一意地凝视着,这实在令她前所未有地紧张。她开始想躲闪了,可是却已经太晚,她已经深陷在他那幽深而危险的眼神之中,无力自拔。 当那一夜,她掉进西平京的护城河里,她吓坏了,拼命地扑腾,水里却似有一股力量将她往下拽。水的灾难是很温柔的,无孔不入,无微不至,一圈圈缠紧她,让她不自知地窒息掉。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溺水的感觉。 ☆、第47章 惑溺 可是她竟还偏偏要说话。 “那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的侧脸,“以后杀人这种事……还是要谨慎,谨慎哈。”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只是简单的应承,并没听到心里去。 “人命终究不是儿戏,谁都不是天生该死的……”她却十分严肃认真,“你武功那么高,是不是杀过很多人?我得去法严寺给你求一求,洗一洗你的业才行……”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很冷,冷得让她僵在了当地。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 她呆呆地看着他。 “那总之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却已经跟着圣上的军队走了很多地方。” “你不是……从小就困在考星塔里的吗?”她张口结舌。 “那是圣上骗我的。”他的目光里火焰跳动,“我从十四岁起便一直在服药,忘记了很多之前的事情。” 师父十四岁……那是太烨四年。 那一年,她五岁。 阿苦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之前,我随他南征北战,打下了大历的江山。”他低声,“我善观天象,知兵阴阳法,他问我事情,我知无不言。” “所以……”阿苦呆呆地,“你还是大昌的开国功臣?”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算是吧。” “哇……”阿苦矫舌不下,“师父好厉害……” 他的表情愈加古怪,“你不觉得我该死吗?” “什、什么?” “他们都认为我是叛徒,我该去死。” 师父的话音很平静,不知道这尖刀一样的话语是在心里滚过多少遍了,才能说得这么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