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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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之后, 他与柳絮宁的视线意外在后视镜中对上,下一秒, 她陡然转过头, 好似认真地去欣赏跨海大桥上平淡寡味到让人昏昏欲睡的景致。车玻璃映出雾蓝色的海,也燃烧着她的侧脸,和游离躲避的眼。 梁恪言思考良久都不明白那半含心虚半带确定的眼神是何意。 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猎人的试探与标记。 她说不会骑马, 连上马都显得笨拙;受惊之后虚虚靠在他怀间,一双泛着水汽的双眸夹雨带雪直直望他;频频关注他的画作,光明正大地袒露心声, 表示自己对他的关注。既然以后要长留青城, 那她就费点心思向他示好。柳絮宁, 是这个意思吗? 这事其实挺冒险, 他不觉得那时候的柳絮宁足够了解他, 她怎么敢笃定袒露心声之后得来的是释怀还是他进一步的嘲笑? “她学很久了。”一针当然不够,梁锐言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那匹马就是她的,叫珍珠。” 那天,梁恪言问饲养员这马场里性格最温顺的马是哪一匹,那位饲养员立刻指着珍珠。梁恪言要牵走它时,饲养员欲言又止, 又在看见从换衣室出来的柳絮宁之后改了口。 原来他挑选的全马场最通人性最温顺的这匹夸特马, 本就属于她。 那日夕阳斜坠之下的绿荫马场, 他与她共骑一马,空气中颗粒浮浮沉沉, 橙光投落在她的肌肤绒毛上,像一只蝴蝶轻盈长久地落在她的鼻尖。 安静的心底,又爆裂出一声火花。 他再一次想着,其实家里有个meimei也不错。 梁恪言啊梁恪言,你可真是个十足十的蠢货。时隔多年,怎么还是会进一模一样的简陋圈套,起一模一样的可笑念头。 她和马的关系都是那时的他无法比较的。 时间落定于此,再往后蔓延,他实在没有分清虚情假意的能力。 “这样啊。”他眼神阴沉,嘴角挂着嘲意十足的笑。 牵着缰绳的手一寸一寸地握紧,粗糙的质感在他掌心里磨出细微的痛感。 梁锐言牵着马匹率先往前走:“哥,不走吗?” 没有等到梁恪言的回答,梁锐言回头,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 梁恪言手一松,摇摇头:“想起来有点事情,你们玩吧。” “怎么会突然有……” “不好吗?”他压着眉眼,点漆眸中带着笑意。 不是咄咄逼人的语气,甚至与往常无异,可听着分明不容置辩。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从心口蹿起,梁锐言喉结下意识滚动:“好。” 梁恪言盯着他看了很久,像在看他,又像越过他的肩膀去看模糊视线里的柳絮宁,此时光线温柔平顺,她今天穿得明艳,像一朵破晓时分浮在天际的云朵。梁恪言捕捉到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意。倘若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会如何收场呢? 没必要。棋局已定,开心的那一个角色绝对不会是他。 出马场时,谷嘉裕和阿k的车才姗姗来迟。 见梁恪言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阿k奇怪:“你干什么去?” 梁恪言拿着那套百用不厌的说辞:“有事,先走了。” 阿k傻乎乎地又问:“你哪来的事情?” 梁恪言没了搭理的兴致,直接越过他们朝车的方向走。 阿k诧异地“哎”了声:“这人发什么疯。” 谷嘉裕也奇怪地回头看去。 阿k现在已经算是丹林马场的半个常客了,比起谷嘉裕,他要熟悉上许多。两人牵马往马场上走时,一眼看见了柳絮宁。 “嘉裕哥,越林哥。”她轻拽缰绳,让珍珠停步。 谷嘉裕的眼神落在她娴熟的cao作上。 阿k问:“宁啊,梁二呢?” “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待好久了。” 阿k不甚在意:“那就不管他了,好久没骑了,心痒。” 柳絮宁笑着,眼神一晃,恰巧看见谷嘉裕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 “嘉裕哥,你想什么呢?” 谷嘉裕回神,朝她笑着:“没事。” 有事和没事,真是借口界的一瓶万金油。 柳絮宁在一个小时后才见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锐言,她实在费解,这人去哪里了?她也想问,为什么谷嘉裕和阿k来了,但是梁恪言没有来呢? 但梁锐言一来就要和她比赛,惹得她把疑问都塞回肚子里。 这人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回到云湾园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柳絮宁玩了一整天精疲力尽,因为骑马而引起的兴奋电波也在这一刻慢慢归于平息。 拿了瓶酸奶准备上楼时,门口传来一道刹车声。这个点才回家的人,不是梁安成就是梁恪言了。柳絮宁眼睛一转,突然改变了念头,站在楼梯口,身靠白墙。站了没几秒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看着一定挺傻的,守株待兔的味道太明显。 柳絮宁回到冰箱前,把酸奶放回去,注意力集中在小花园的脚步声间。 那脚步越来越近,走的又沉又乱。柳絮宁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够熟悉梁恪言的了,这脚步一听就是他的,没准还喝了点酒,不然不会走的那么慢。 她适时地再一次开了冰箱。 脚步在门口停下,伴着开门的声音,屋内漫进来一股淡淡的酒味和初春夜晚的冷意。 柳絮宁裸露的小臂上忽被冷得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 她再自然不过地回头,恰好接到梁恪言随意投来的那一眼,不痛不痒,不带半分情绪,仿若看一个陌生物件般渗出那点若有若无的高傲。 柳絮宁被这长久未曾见过的高傲眼神一怔。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她第一次踏入梁家门,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外来侵入者时,便是如此眼神,浑身上下都露着锐利的棱角,让人不安。 她的心跳没由来地快了些:“哥——” 梁恪言敷衍地点过头,目不斜视地经过她,直直朝楼上走。 余光里,身后的影子久久未动。 梁恪言又忍了三个台阶才回过头去,那时柳絮宁长发披散在肩后,随意套了件镂空针织麻花上衣,从脖颈到肩部的线条被完美勾勒,她光脚踩在米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手里捧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酸奶。见他终于回头,她不甚理解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看向他。 晦暗不明的光线晕染着,房间里像凭空起了层雾,添了点无法言说的奇怪意味。 梁恪言真想骂脏话。 我的好meimei,既然是刺猬就不要装做被利剑戳中的可怜模样,照照镜子,你已经浑身都是能伤人于无形的利刺了。 柳絮宁依然定定地看着他,寸步不移,眼睛亮的像被清晨露水泡过。 梁恪言并不想和这样的一道视线汹涌交锋,他实在没了招数,不再看她:“别站着了,早点睡。” 他不是生来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戏弄的角色。 别装了柳絮宁,你这位蠢货哥哥从今往后都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柳絮宁垂着眼,酸奶瓶上凝出的水雾化作水珠,滚落在她脚背,冰得她一激灵。 她哦了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梁恪言身后,心想男人真是种让人费解的生物。梁锐言是,他也是。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有点想搞明白他在郁闷些什么,也想知道是谁惹他生气了。 隔天下午回学校前,阿姨敲响她的房门,给她送水果。 眼见着林姨放下后又端着剩下那碟水果离开,柳絮宁心思一动,丢下平板,赶上阿姨,说自己可以去给哥哥送水果,还冠冕堂皇地加了句“省得您再跑上跑下的”。 林姨笑着说没事。 柳絮宁接过那碟水果,只虚伪地笑。有事,当然有事,她想变着法子找各种借口去看梁恪言。 人总是这样,待到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时就会懊悔前一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梁恪言起床后,林姨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收拾房间。 梁恪言肚里空空,却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他走进书房,在电脑前坐下,随意一扫屏幕,屋漏偏逢连阴雨,一片飘绿。 真够倒胃口的。 书房门被人轻扣了一下。 梁恪言的视线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看见站在书房门口的柳絮宁,手里拿了碟切片橙子,橙子在和煦的阳光下泛着莹莹水光,看着饱满又诱人。 “哥,水果。”柳絮宁径直走进来。 行啊,以前还会杵在门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迷路的小鹿在外踌躇不止,不知该不该进。现在都可以轻车熟路地在他的地盘上大摇大摆地横行了。 凭什么?他凭什么给她这机会? 梁恪言别过脸,视线继续缥缈地落在窗外,发出的声音都带着自己无法明了的情绪:“我过敏。” “……” 柳絮宁迟钝又费劲地眨了下眼。 “你什么时候对橙子过敏了呀?” “最近。”声音像碎石跌湖,凉意袭着她的耳畔来。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侧脸勾出一条冷漠的轮廓线条。年岁俱长,他脸上脱离了rou感,脸型轮廓有棱有角,一种随着长大而增长的惊艳肆意蔓延。即使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状态下,也有一番别样的勾人意味。 但柳絮宁没空欣赏这副能撩得人心跳怦乱的场面。她到此刻终于明白了,他是在生她的气。可她惹过他吗?没有吧,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心脏像一颗柠檬,被他这样莫名奇妙的举动轻轻掐住。 柳絮宁浅皱了下眉,手指又把那碟橙子勾回来,抛下一句平淡的“哦”。 说完这句,她立刻转身。 常年练舞,走路时习惯足尖用力,没有一星半点的声响,只有映在余光里的裙摆小幅度地飘扬,最后飘出半敞着的门边。 梁恪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手上空无一物总让人安全感全消,他习惯性地去拿书桌上的钢笔,重复着在指尖旋转。 “柳絮宁,你干嘛呢?”门外,传来梁锐言的声音,他似乎也是刚醒,语气混沌懒倦。 回他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一句:“来给你送橙子呀。” 甚至不忘贴心提醒:“对了,你过敏吗?” …… “cao。” 这声忍了一天一夜的粗口终于在此刻忍无可忍地沉闷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