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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56节

    李元吉勉强点头,笑道:“玄成兄执笔,孤派人回京。”

    魏征目光闪烁,他倒不是在打腹稿,这些日子早有定计,只需要一挥而就,不过倒是可以借势送出一份人情……不说其他的,这些天和那青年的几番叙谈也颇有所得,定计也有其一份功劳。

    魏征突然转头看向了李乾佑,“可否借用乾佑麾下?”

    李乾佑吃了一惊,看了眼同样有些意外的齐王,出列笑道:“但请玄成兄吩咐。”

    魏征微微颔首,正要开口,突然一人从李乾佑身后闪出,朗声道:“下官愿快马入京。”

    “你是……”李元吉看这人身材挺拔,面孔依稀熟悉,但想不起姓甚名谁。

    “这是长安县尉李德武。”李思行附在李元吉耳边轻声道:“安邑县公快婿。”

    魏征开口向李乾佑借人,而厅内算是李乾佑下属的也只有长安县尉李德武一人,主动请缨也算不上逾越本分。

    李元吉恍然大悟,他也知道去年破镜重圆之事,在心里琢磨了下,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魏征嘴唇微启,想说什么,但想了又想还是闭上了嘴。

    河东裴氏,一门双相,东宫、齐王府都有裴家子弟,李德武的身份让齐王和魏征都难以拒绝……毕竟只是送信而已。

    而且李德武身为太子詹事裴世矩的女婿,上司又是齐王府主簿,这样的身份也合适。

    李德武是个懂得抓住机遇的人,其他的不说,这次以信使身份回京,至少能面见太子,或许还能得到更多。

    魏征在心里叹了口气,出了庄园,径直去了县衙,找到李善,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惋惜道:“以你见识,加上口才,面见太子,加上老夫在信中略提几句,必能以举荐出仕……”

    李善低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救了你的命,你却非要拉我下水?

    老匹夫,老王八蛋!

    再过几年,李二上位,你还是名垂千古的名臣,我说不定……坟头都长草了!

    “那人倒是个会见缝插针的。”魏征忿忿了几句,又说:“不过此人乃前朝闻喜县公之婿,齐王也不好回绝……”

    李善第一次深深的感激李德武……居然有人抢在自己前面跳坑,而且居然还是他!

    “有劳玄成兄了。”

    “无礼!”

    看着拂袖而去的魏征,李善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招手叫来朱八,低声问:“前日确认那人进去了?”

    “真的进去了。”朱八两天内第十二次给出肯定的回复,“做过的标记都动了,必然看过那封信。”

    跟着李善出征的三十多人中,只有朱八一人是知晓内情的。

    李善打发走朱八,忍不住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个坑,在自己看来是个坑,但在别人看来是条通天大道,还真不能怪李德武蠢呢。

    在选择继位者这件事上,圣人李渊和朝中重臣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虽然东宫承受很大的压力,但李渊也同样给秦王府很大的压力。

    抛却兵变上位的可能性,太子李建成的地位很难被动摇。

    前些日子,李德武频频和魏征接触,可惜后者并不感冒……李善都替前者心急。

    所以,李善想尽了办法帮……李德武,你想扒上东宫这条大腿,那就要有些分量。

    摆在屋内的那封信,显然给了李德武不小的信心。

    只要李德武顺利的扒上东宫这条大腿……接下来的事就有意思了,在知晓内情的那些人眼中,自己决计是不可能再投入东宫麾下,若想有所作为,除了秦王府,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而裴寂和太子交好,裴世矩身为太子詹事,女婿也投入东宫麾下……李世民难道还会对河东裴氏抱有什么期望吗?

    李善笑着回屋,只有李德武有足够的魄力,再加上不错的口才,很有可能给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投入东宫,理应是顺理成章。

    即使是裴世矩也拦不住……能抛妻弃子扒上河东裴氏这条大腿,足以证明,李德武在仕途上的野心是谁也拦不住的。

    李善还在反复盘算,……突然门口处一暗,一位身披软甲的大汉大步走进屋子。

    “宇文护军。”

    “宇文护军。”

    李善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偷偷瞄了眼,没什么印象。

    “粮草统计账目均是尔等之责,此处何人算学最精?”

    十余人都半转过身,目光聚集在站在最后面的李善身上。

    “便是你了。”宇文护军声音略微嘶哑,但口气颇为不善,“跟某走!”

    第八十四章 分量

    大厅内,李德武郑重其事的上前,双手平举,从齐王手中接过信件。

    从入仕第一日开始,李德武就在想方设法的再攀上一条粗腿。

    随军出发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开始,李德武就选中了东宫。

    他绞尽脑汁的和魏征攀交情,无非就是想借一把力,但他也没想到,还没等他攀上魏征,就得到了这样的机遇。

    已然是午后了,即将出发,李德武团团作揖,正要离去,突然外间一人大步而来,“魏玄成身为东宫太子洗马,调用人手,亦要提前招呼,宇文兄是鄙夷某陇西李氏丹阳房吗?!”

    齐王愕然转头,怒气勃发的李乾佑正盯着齐王府护军宇文宝。

    “在下不敢。”宇文宝没想到李乾佑会在齐王面前提到此事,顿了顿平静的说:“本朝押送粮草,向来需通算学吏员随军,在下只是在随军吏员中挑选精于算学之人而已。”

    论家世,宇文自然是不能和陇西李氏相比,但宇文宝并不畏惧,一来站得住理,二来宇文毕竟是鲜卑大族,在朝中也根深蒂固。

    李德武悄悄的瞄了眼宇文宝,他悄然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离开。

    宇文宝拱手道:“乾佑兄,在下只是相询,何人算学最精,众人公推李善……”

    “李善!?”略微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眉头紧皱的魏征霍然起身,盯着宇文宝喝道:“李善只是随军打理账目,并非长安县衙吏员,亦非齐王府、并州总管府属下,何能冒险前往河北?”

    宇文宝愣了下,转头看向李乾佑,那人是长安县衙的人,居然不是吏员、文员吗?

    “的确不是。”李乾佑阴着脸道:“一个月前,难民作乱京兆,此人精通算学,某延请襄助而已,殿下亦知此事。”

    李元吉挠了挠下巴,“呃,就是那个李善?”

    “不错,此人才学非仅算学。”一旁的齐王府记室参军荣九思神色不善的看着宇文宝,“宇文兄太过孟浪。”

    站在门边竖着耳朵的李德武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但右手不自觉的将刚刚还视若珍宝的信都捏成一团了。

    不过只是运送粮草而已,又不是十成十的送死,没想到李乾佑、魏征、荣九思一个个跳出来怼上宇文宝,甚至齐王都颇有微词。

    凭什么?

    凭什么?

    我父祖均闻名天下,我岳家是河东裴氏,他有什么?

    虽然行军途中,李德武几次找机会从荣九思那打听到了一些事迹,但他总习惯性的选择鄙夷……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被自己毫不留情舍弃的长子,居然有着这样的分量。

    看了眼被数人怒目而视的宇文宝,李德武准备离开,他不怕宇文宝将自己扯出来……我只不过随口说起押送粮草需通算学的吏员,而长安县衙此次随军的吏员中,听闻有人精通算学。

    就在李德武准备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诸位所说的可是东山寺李善?”

    李德武脚步一顿,他认得这位,虽然在朝中名声不显,但却是秦王一脉在陕东道的三大巨头之一,陕东道大行台尚书左丞兼户部尚书韩良。

    李德武心里简直了!

    他有什么好?

    居然惹得齐王府、东宫幕僚将事情捅到齐王面前还不够,秦王府的下属也要跳出来?

    韩良笑吟吟的上前几步,“早听闻东山寺李善之名,没想到居然随军至此,在京中名声鹊起,秦王殿下亦几度赞誉……”

    听了韩良这几句话,齐王的脸色阴了下来,他不在乎李善的死活,但这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就算死,也得死在齐王府中……呃,这只是李元吉自己的想法。

    魏征盯着宇文宝,“何时启程的?”

    “立即派人追回。”

    “两个时辰前上船往白马去……”

    “两个时辰,黄河之上,快逾奔马,怕是追不上了。”齐王断然道:“不过运送粮草罢了,道玄、史万宝率大军驻守翼洲、刑洲,必然不会出事。”

    李德武听了这几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悄然退出大厅。

    “既然随军,就需听令行事。”齐王不耐烦喝道:“此事无需再议。”

    魏征闷哼一声,第一个挥袖离去,本想着将人引入东宫,没想到先是跳出个李德武,之后又被齐王逼着去了河北道……他和李善曾经讨论过,齐王不肯援手,接下来河北战事有可能糜烂不堪。

    第二个阴着脸离去的是李乾佑,这一个多月来,他对李善的态度是由疏离渐渐转为亲厚,但这不是他怒气勃发的原因。

    同为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比起李靖、李客师,李乾佑更为圆滑,他知道齐王看中李善只是因为秦王几度盛赞,并不是真的重视李善其人。

    李乾佑也知道,李善得三兄李客师看重,甚至被引入后院恭贺其妻寿诞,而且那日还得秦王妃青睐有加。

    李乾佑是个精细人,他从李客师、李楷等人对李善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也从秦王几度盛赞却没有将李善召入秦王府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不知晓内情,但李乾佑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李客师、秦王都是知情人,李善将来必然是一颗分量不轻的棋子。

    所以,李乾佑和了把稀泥,此次随军带上了李善,却明言并非替齐王招揽。

    离开大厅之前,李乾佑瞪了眼韩良,心想都说秦王麾下尽皆英杰,今日看来却也未必。

    那边的韩良也反应过来了,齐王是知道李善这个人的,而自己提到李善得秦王赞誉……显然自己是帮了倒忙。

    若是李善战死河北,不说其他的,长孙家那边就交代不过去,人家可是救了长孙无忌长子的。

    此时此刻,浑浊的黄河上,甲板上的李善迎风而立,远远眺望早已经看不清的武陵县城。

    有些懊悔,也有些庆幸。

    李善懊悔于没有提前和于志宁搭上关系,李客师写给于志宁的那封信还在包裹里,至今没有给于志宁。

    之所以将信留在手里,一方面在于李善希望留些后手,另一方面在于齐王和陕东道大行台尖锐的矛盾,他不希望自己被卷进去。

    庆幸是在于,很可能由于和魏征的交好,导致李德武没有直截了当的下手,而是辗转将自己送到四战之地……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善觉得,自由心证已经足够了。

    而且既然李德武有了这心思,李善觉得,去河北比留在陕东道要合适。

    留在陕东道,除非直接找到于志宁躲入洛阳,否则难说安全与否,但那样的话,不说齐王,即使是李乾佑只怕也要和自己翻脸。

    去河北道虽然有战阵危险,但手中有秦王妃写给淮阳王李道玄的那封信,自己反而会安全系数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