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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200节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东宫援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善的眼界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即使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留名青史的名臣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这是穿越者身份所决定的。

    但也不得不承认,李善这一生将注定永远无法彻底融入这个时代,比如无数人都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斩下崔帛的头颅,再比如如今凌敬、马周一眼看穿,而李善却懵懵懂懂。

    马周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李善,“杜伏威如何能与罗艺相提并论?”

    “杜伏威乃山东人氏,但却不过盗匪之流,而罗艺乃关中人氏,其父前朝官至左监门将军。”

    李善知道这个官位,左监门府乃隋朝十六卫之一,为首乃大将军,左监门将军是其副手,在武将序列中算是高级军官了。

    “仅因吴王出身草莽,而燕郡王前朝便已出仕?”

    “当然远不止如此。”凌敬摇头道:“云阳罗家,虽非关中一流望族,但也人脉甚广,其父罗荣当年就与圣人结交。”

    马周插嘴道:“李德谋之父当年曾任幽州兵曹。”

    李善回忆了下,倒是记得这事,罗艺是武德元年投唐,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归顺,李客师就是那时候入秦王府的。

    “此类人多矣。”马周兴致勃勃的讲述,“太原温氏这一代迭出英杰,温氏三子均为一时俊杰,河东薛氏的薛道衡,及前朝名士李纲均赞此三人有卿相之才……”

    李善突然打断问:“便是已然致仕的前东宫太子詹事?”

    “便是他了。”凌敬笑道:“李文纪也是二度为太子师了。”

    李善嘴角动了动,在心中说……梅开二度?

    不,人家历史中上演了帽子戏法。

    最早为前朝太子杨勇的老师,前些年是李唐第一任太子李建成的老师,贞观年间还担任过太子李承乾的老师……

    太子杀手啊!

    李世民脑子坏成什么样了,两个例子摆在面前,他还非要将已经致仕多年的李纲拉回来教导李承乾……最后教出了个杀师杀父,结果谁都杀不死,只杀死自己的太子。

    李善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边马周继续说:“温氏三子,长兄大雅,三子大有均随圣人太原起兵,一为黄门侍郎,一为中书侍郎,均位高职显。”

    “可惜温大雅恐遭人非议,坚辞黄门侍郎,后调任工部尚书,而温大有早逝……”

    李善听出了点味道,太原温氏在李唐朝中势力不小,要知道黄门侍郎、中书侍郎都是三省副官,如果时间往后推上几十年,也能算是宰辅了。

    而温氏三子,马周只提到了两个人,李善笑着问:“剩下的那个……仕于幽州?”

    “温彦博,历任幽州司马,幽州长史。”凌敬点头道:“武德三年入朝任中书舍人,武德五年升任中书侍郎。”

    李善咧咧嘴,三兄弟全都曾经或者现在担任三省副官,还真都是卿相之才啊……难怪罗艺入朝后这么嚣张,底气十足,杜伏威还真没办法相提并论。

    “温彦博与罗艺相交多年,入朝后与东宫来往密切。”凌敬轻声道:“温大雅两个月前调任陕东道大行台,任工部尚书。”

    李善眉头挑了挑,“分侍两主?”

    这是很明显的事,温大雅如果不是李世民的人,如何能在秦王府的基本盘,陕东道大行台担任工部尚书?

    从朝中工部尚书调任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品级、官位、权力都大幅度缩减,如果不是李世民的人,温大雅如何会心甘情愿?

    琢磨了下,李善突然发现,这事儿和自己还有点干系呢,正是温大雅调任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才会出缺,然后原吏部尚书封伦调任工部尚书。

    马周随口道:“此事非仅此一例,武德四年,刘黑闼起兵,薛万均、薛万彻兄弟大败,后秦王出兵,召薛万彻入天策府,而薛万均此次随罗艺入朝,已入东宫任职。”

    李善摸了摸下巴,这两个名字有点印象。

    都是罗艺旧部,李客师、温彦博几年前就入朝,一个入秦王府为统军,一个亲近东宫,很显然,当时的罗艺并没有明显的偏向。

    但此次罗艺入朝,却是有偏向的……这是李建成努力笼络的臂膀。

    其实以太子的身份干这种事,是很犯忌讳的……不知道李渊怎么想的,居然也不管管,可能是李世民给予的压力太大了?

    “总而言之,罗艺此人,虽是初次入朝,但根基深厚,为太子羽翼,所以跋扈至此?”

    “不仅如此。”凌敬摇头道:“半月前,太子举荐,圣人下诏,召范阳郡公卢赤松为中书舍人,其子卢承思入东宫为太子率更令。”

    李善恍然大悟,“范阳卢氏?”

    “范阳正在幽州境内!”

    “原来如此……”李善怔怔道:“难怪了,难怪了……”

    罗艺自领幽州总管近十年,怎么可能不和境内的五姓七家之一的范阳卢氏没有交情……天下大乱,幽州又临近突厥,即使为了自身安危,卢氏也必定交好罗艺。

    换句话说,李建成引罗艺为援,一为罗艺麾下精兵猛将,二为罗艺朝中势力偏向,三为范阳卢氏。

    所以,罗艺才能如此跋扈……当然了,跋扈到这种程度,一方面源自于罗艺依附东宫后,不得已对秦王府官员的打压,另一方面也源自于罗艺个人的性格特点。

    凌敬加重语气嘱咐道:“明日小心谨慎,必不与罗艺……”

    “凌伯放心!”李善打定主意,决不能让罗艺坏了自己安分守己的人设。

    看着拍胸脯保证的李善,凌敬轻叹一声,真的是难以放心啊,如果没记错,前段时日,罗艺入朝,还没进长安城就和李善发生过冲突呢。

    偏偏罗艺那厮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凌敬又嘱咐了几句……马周在一旁说:“明日乘马车入城就是。”

    李善呃了声,面都不露,是不是夸张了点?

    要知道初唐时节,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不是都乘坐马车出行的,不少都是骑马往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事泄

    “李怀仁?”

    房遗直诧异的看着手上的拜帖,犹豫了会儿低声问:“是来拜访……”

    管家小声回道:“未有明言。”

    房遗直迟疑着来回踱了几步,他没有想到,李善居然会登门造访。

    虽然这个少年郎和自己私交不错,甚至自己时不时就去朱家沟打个转,但房遗直知道,李善其实处事较为谨慎……同辈友人不少,但李善登门造访的只有李楷,即使是长孙家也只去过一次。

    秦王府子弟中,房遗直算是年岁较长的,想的难免会多一些,一方面李善以科举入仕,并未入秦王府,如今却登门拜访秦王最为信重的心腹幕僚,似乎不合情理。

    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登门造访,会提前一日或几日递送名帖,而李善却是径直登门。

    只迟疑片刻,房遗直让管家去禀报父亲,自己亲自出门相迎。

    “怀仁这些时日往来太医署,今日登门,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遗直兄。”李善笑着行礼,“相交数年,尚未拜会伯父,今日听凌伯提起……遗直兄亦知,小弟擅伤科,所以……”

    房遗直脸色微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秦王李世民麾下最受倚重的幕僚之一房玄龄,遭受了和杜如晦同样的待遇,手指被打折。

    一刻钟之后,书房内,李善小心翼翼的查验,“还不错,若没有意外,日后执笔并无碍难。”

    另一只手还拿着竹简的房玄龄轻笑道:“就不谢怀仁了……分内之事。”

    一旁的房遗直有些愕然,感觉这不像是父亲惯常的口吻。

    来到这个时代近三年,这还是李善第一次见到房玄龄,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双眉短粗,言谈举止间令人不自觉亲近。

    但这不是房玄龄第一次见到李善,当日长乐坡一事,在场人众多,他曾经细细打量过这个少年郎……看似温润,实则心有傲气,如藏于鞘中的利剑一般。

    看着李善小心的上药包扎,房玄龄随口道:“怀仁可知,燕郡王如此跋扈,天策府众人,唯独老夫一人微伤,为何?”

    李善心里一个咯噔,干笑道:“还请房公示下。”

    “如今,唯老夫一人,既不在秦王府任职,也不在天策府任职。”房玄龄笑眯眯的问:“可是分内之事?”

    李善呐呐无语,他不太清楚……房玄龄到底知道了什么。

    “大郎先去吧。”房玄龄将儿子赶出去,才慢悠悠的说:“玉壶春一事,克明理应致歉……不过怀仁也有手段,更有心胸,居然送了出去……昨日听殿下言,圣人有意下禁酒令。”

    果然下了禁酒令,这几乎是肯定的事,一旦粮食吃紧,禁酒几乎是每个上位者第一考虑的事。

    李善脸颊扯了扯,“京兆杜氏,天下望族,小子如何不俯首帖耳?”

    “哈哈哈!”房玄龄大笑道:“当日力斩清河崔氏子弟,锋锐至此,却会在占理的时候俯首帖耳?”

    “此事老夫已然明了内情,杜执礼勾连东宫,有脱离之迹,殿下不得已许之,老夫这才卸职……究其源头,却在怀仁。”

    李善两眼圆瞪,这算是不讲理了吧,“杜执礼夺人产业,手段下作,房公却要怪责小子?”

    房玄龄颔首道:“你果然知晓太子家令韦庆嗣。”

    李善腮帮子鼓了鼓,面前这货……也不像是什么好鸟啊!

    沉默了片刻后,李善起身行了一礼,却没有说什么……当日的确是自己一杆子捅到了杜如晦面前,之后才引起连锁反应,最终房玄龄主动让位。

    “罢了,不过记室参军而已。”房玄龄左手作势轻抬,“你虽年少,又身具奇才,秦王怜之悯之,许你自主……但如今夺嫡渐烈,怀仁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李善的心里渐渐有古怪的感触……面前的这位中年人似乎知道的内情不仅仅是刚才所说的那些。

    “坊间传言,李怀仁山东大功,未入天策府,得太子怀柔,却也未入东宫……但听闻平阳公主府长史出缺,怀仁为何不应?”

    房玄龄很赏识面前这个少年郎,也感叹对方身世的坎坷……在这种情况下,受平阳公主的庇护,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李善神色变幻莫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房玄龄眯着眼打量着李善,半响后才道:“天策府有一职出缺数月,录事,正九品上,协助掌管书疏表启,传达、执行教命。”

    李善突然展颜笑道:“小子自岭南北上,定居长安,薄有微功,得圣人赐爵,自当忠于社稷。”

    房玄龄立即嗤笑道:“难道你还能入东宫?”

    “老夫知晓,你不会入东宫的。”

    “你只可能选秦王。”

    看见李善脸上狐疑的神色,房玄龄挥手道:“秦王无一语相泄,但老夫能察觉到,只怕他人亦可。”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李善小心翼翼的说:“房公所言何意……”

    “门下省侍中裴相,为其堂侄求取天策府录事一职。”房玄龄收敛起笑容,“裴怀节,前隋曾任宋州太守,后归隐闻喜。”

    李善咧了咧嘴,前朝的太守,又是河东裴氏子弟,重新出山却只为正九品的录事……如果说这是裴世矩为河东裴氏全族,或西眷房考虑,是说得通的。

    但既然今日房玄龄如此说起,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裴世矩为裴怀节求取录事,一方面在于分侍两主,但另一方面也有针对李善的可能。

    换句话说,裴世矩已经知道了李善的身份。

    虽然知道这一天终归会来,但没想到却是如此毫无预兆的出现,李善心神有些恍惚。

    “裴相兼任太子詹事,另一位裴相亲近东宫,而怀仁未入东宫,亦未入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