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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325节

    李善苦笑道:“倒是安插了两个人进去,都是仆役之流,就算裴世矩有所动作,也难以察觉。”

    最早被李善策反的吴忠早就被踪影全无了,这两个人手还是通过范十一族人绕着弯塞进去的。

    现在只能等着了,不管是与突利可汗结盟,还是代州总管的归属,以及李善能不能回代州,都要等着李渊处置。

    凌敬吃了几口菜,突然问:“对了,听说今日平阳公主府送了两车花种来?”

    “花种?”李善呃了声,“算是花种吧,准备带到代州去的。”

    棉花也勉强算是花吧,早在去年赴任代州之前,李善就拜托了平阳公主这件事,正好对方执掌宫禁,将皇宫、禁苑各地的棉花全都找了出来,并收集棉籽。

    李善准备在代州试种棉花,如果能成功……李善怀念软绵绵的棉被、暖烘烘的棉衣棉裤已经很久很久了。

    第五百一十章 齐王(上)

    屈指一算,李善自正月末启程回京,二月初抵达长安,到如今已经离开代州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封赏的诡异,让朝中议论纷纷。

    李善忧心忡忡的默默等待,还在琢磨自己会等来什么样的结果,但没想到,一件事的发生让他措手不及。

    “你便是范丰?”李善放下书卷,饶有兴致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人,从衣着打扮到相貌身高,再到言行举止都很普通,丢进人堆一点都不起眼。

    “小人拜见馆陶县公。”

    “起来吧。”李善略一沉吟,“以后换个称呼。”

    范丰一怔,眼角余光瞄了眼一旁的范十一,随即深深拜下,“小人拜见郎君。”

    称呼的更换,意味着投入李家门下。

    早在去年初,李善有意召善于追踪之术的人手,范十一举荐族兄范丰,此人是河东绛州夏县人氏,前隋被募为骁果,为军中精锐斥候。

    说起此人的坎坷经历,李善也心生不忍。

    武德二年,刘武周侵袭河东,几乎打穿了河东道,裴寂率军出征,连连大败,宋金刚兵压绛州……这时候裴寂玩了个很sao的cao作。

    当时绛州已经没有兵力阻拦攻势极猛的宋金刚了,裴寂命翼城、绛县、曲沃等城池的百姓都南撤……南撤到哪儿呢?

    夏县。

    然后裴寂还命士卒将南撤的百姓携带的积蓄全都烧毁,直接导致了一片大乱,宋金刚势如破竹的杀入绛州后,衔尾追击,先后攻破翼城、绛县,而同时夏县的吕崇茂杀县令,举兵响应。

    算起来,那是李唐一朝最为危险的时刻。

    绛州西侧就是蒲州,再往西就是京兆府了,若是宋金刚没有往南而是往西南放心……当时驻守蒲州的总管王行本起兵反唐,唐军久攻不克。

    换句话说,如果宋金刚没有去吃裴寂送到他嘴边的肥rou,而是径直杀入蒲州,里应外合,就能迅速攻入京兆府,也不会再有李世民出兵河东上演逆袭的戏码了。

    虽然屡屡大败,还闹出了个夏县之叛,但就因为这件事,导致裴寂下狱后很快被李渊起复,官复原职。

    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裴寂的种种行为并不是从军事上来考虑,甚至也不是为才建立两年的李唐王朝考虑,他所想的只是闻喜裴氏而已。

    如果宋金刚没有向南追击一片混乱的唐军以及百姓,很可能会向西南一侧进军,试图攻入蒲州与王行本合兵一处,继而攻入京兆府……事实上,当时李渊已经打算放弃河东,只固守关中了。

    正是因为裴寂的saocao作,导致宋金刚的行军路线发生了改变……那是因为闻喜县就是在绛州的西南,若宋金刚欲攻关中,闻喜就是一颗不得不拔掉的棋子。

    最终呢,李世民尽率关中之兵,遣派大将秦武通率偏师攻破王行本,主力渡过黄河,进驻绛州,与宋金刚在柏壁对峙……随后就是那场著名的柏壁之战,宋金刚全军溃败,李世民亲率八百骑,四日五夜不下马,衔尾追击,尽复河东之土。

    而柏壁,就在闻喜县不远处。

    这场战事,凌敬、苏定方、马周和李善复盘过,不得不承认,裴寂为保全闻喜裴氏而做的这些saocao作为李世民出兵河东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与此同时,整个绛州,除了西南的闻喜县以及靠近龙门的河津县之外,尽是一片焦土……特别是叛唐的夏县,是李渊亲自下的屠城令。

    范丰的家族就是这样毁灭的,全族上下七十三口,只有范丰背着母亲逃出城,父亲、叔父、爷爷、妻子、子女都死在了夏县。

    将此人收入门下,范十一的举荐是个原因,但范丰对裴寂的恨意,也是一个原因……李善仔仔细细的向范丰讲解了这场战事。

    “你我均奉养寡母,此为孝道。”李善轻声道:“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有意,可在庄子里……范十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范十一笑嘻嘻的应是,拍着胸脯保证挑个好生养的,两年抱三,子女双全。

    李善笑骂道:“你这皮猴到现在还没成亲,就一起办了吧。”

    “多谢郎君。”范十一冲范丰挤挤眼。

    范十一也擅追踪之术,但毕竟年轻,而范丰早年就入军,又遭受如此劫难,颇有城府,很清楚面前的青年在想什么……奉命追踪朝中官员行踪,这是何等机密的事,如何能轻易的信任自己?

    李家出宅出钱出人替范丰奉养寡母,还为其娶妻生子,延续血脉,这是施恩……若是范丰有所不轨,这就是人质。

    这些年来,本应该是个死人的范丰带着母亲东躲西藏,甚至还做过盗贼。

    后来其母患了风寒,渐渐病重,范丰才入关在宁州落脚,范十一、范老三那一支就是宁州彭原人氏。

    不过范氏也是普通农户人家,范十一将范丰请来,是以李善神医妙手的理由……呃,为这事李善踹了这皮猴好几脚。

    但李善不行,而太医署那边的名医多的是,一张名帖就足够了,如今范母早已经痊愈,也是这个原因,范丰才会投入李家门下。

    李善又随口问了几句,前戏做的全全的,他才问起正事,“查到谁头上了?”

    范丰没有开口,保持着垂首肃立的姿势。

    而范十一凑到李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什么?”李善眉头一扬,“居然是……”

    深吸了口气,李善起身踱了几步,面色阴沉,他没想到,查来查去,最后居然查到了齐王李元吉的头上,这是个出乎预料的答案。

    按道理来说,理应是和东宫有关,怎么会牵扯到李元吉的?

    李善目光幽深,犹记得赴任代县之前登门拜会李乾佑,李元吉恰巧在场,还开口做媒,许弘农杨氏女,显然有招揽笼络之意。

    李善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张文瓘说起东山寺一事,齐王妃杨氏对自己的态度似乎非常排斥……难道是受了李元吉的影响?

    “从头到尾,细细说来。”

    第五百一十一章 齐王(下)

    一切的源头在去年的玉壶春。

    弄出玉壶春是一次意外,而用玉壶春做生意,那只是李善想赚一笔钱而已,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一切脱离了他的控制。

    愚蠢的王仁佑不过是个引子,之后杜淹暗中请了东宫的太子家令韦庆嗣出手封了玉壶春酒肆,这件事李善最终是直接捅到了杜如晦面前才得以勉强解决。

    事件发生的时间正巧是李善赴考前后,那篇《春江花月夜》若不是陈叔达出面,必被时任吏部尚书的封伦落榜。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系,李善也并没有联系在一起,直到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

    圣人李渊下禁酒诏,李善意外的发现,杜淹接手的那间玉壶春酒肆不仅没有关门大吉,而且还一直运营……只是多缴纳税而已。

    对此,李善非常的诧异,下禁酒令,本身就是因为关中粮食不足,就算京兆杜氏是本地门阀世家,也不可能始终提供那么多粮食。

    更何况,粮食不足导致米价升腾,用来酿酒,其实利润已经大大降低,杜淹何必如此呢?

    杜淹是天策府属官中,明确对凌敬表示出敌意的人,同时又和自己结怨……出身京兆杜氏,虽然是杜如晦的叔父,但叔侄结下了这辈子都解不开的仇怨,李善没有客气,遣派人手盯住了这厮,主持这件事的就是范十一。

    范十一没有辜负李善的期望,长时间蹲守之后,意外的发现,杜淹和封伦同住在延康坊,而且经常在夜间宵禁之后还有来往。

    按理来说,杜淹出任天策府记室参军,封伦是天策府的司马,两人是同僚,又是近邻,私下来往也算常事……但李善敏感的从中窥探到了一丝诡异。

    因为凌敬告诉李善,杜淹和封伦明面上少有来往,而且也没听说两人曾有交情。

    短暂的权衡后,李善决定从粮食来源入手,这不是最可能发现内情的线索,但却是能看得见,最可能出问题的线索。

    不过之后李善就赴任代县,范十一是军中斥候,不可能留在长安,临走前举荐了范丰,一直盯着杜淹,一直追踪粮食这条线。

    此次回到长安后,李善次日入长安城,在东山酒楼、平康坊都饮了玉壶春,婉转打听后得知,这大半年来,杜淹这门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光是酒坊、酒肆就开了七八间。

    李善更加生疑了,关内不能和河东比,后者是能直接与洛阳、河北相联系的,而关内,特别是京兆左右还是缺粮的。

    听范丰大略讲解了一遍,李善迟疑道:“前汉武帝以豪族迁于茂陵,后杜延年再迁杜陵,遂有京兆杜氏,庄子大约都在长安东南,但粮食都是从京兆府北面的坊州送来的。”

    “必是官粮。”范丰低声道:“前隋于关中置粮仓,京兆附近只有两处,一是华州,二即坊州。”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李善的预料之外,如今春耕已过,冬小麦还没有开始收割,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开始渐渐上涨……若没有低价的粮食,玉壶春这门生意别说赚大钱了,算上人力物力的成本,说不定还得赔本。

    想在市面上大批量购买低价的粮食,纵是京兆杜氏的名头也不好使……唯一的可能就是官粮。

    整顿吏治,那是李渊的事,以后那是李世民的事,李善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他听了范丰用简短的话语来解释自己在坊州的打探,心想若不是范丰,还真很难查的出来。

    “坊州司仓参军,主管仓库事。”李善手指尖有节奏的轻轻敲着膝盖,“渤海封氏的女婿……”

    “不错。”范丰点头道:“此事知晓的人不少,小人冒充粮商行贿……但此人坚拒。”

    李善眉头一扬,拒贿……那就意味着大批的官粮出仓,送入京兆杜氏的酒坊,那就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此人之子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来一次长安,登门拜访封伦。”

    “这也正常,毕竟姻亲。”

    “次日,齐王府记室参军荣九思拜访封伦。”范十一解释道。

    “这还是正常。”李善摇头道:“荣九思乃北平无终荣氏,其堂兄荣建绪乃前隋文帝旧交,理政颇有声名,与渤海封氏乃是姻亲。”

    前年李善被李乾佑携带出京,路上与荣九思来往颇多……虽然如今朝中夺嫡,但门阀世家之间的来往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这不是将封伦甚至杜淹和齐王挂钩的理由。

    “非一日。”范丰继续道:“每一次此人拜访封伦,次日荣九思就登门来拜,当日入宫……应该是去了武德殿。”

    “自去岁八月开始,至今年正月,一共八次,每次均是如此。”

    武德殿就是齐王李元吉的寝宫。

    李善没有再发问,这个理由是说得过去的,不可能那么巧……连续八次,平均每月一次,显然是安排好的。

    具体的细节,李善一无所知,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一件事,李元吉绝不甘心于一个亲王爵位。

    历史上,李元吉显然是可以躲过儿子被斩尽杀绝,老婆被霸占的下场的,他手上没什么战功,也没有什么理政之能,不会遭到太子、秦王的忌惮,只要两不相帮,必然能安稳度日。

    李善并不相信史书中李建成许诺的什么皇太弟的狗屁说法,但如果李元吉对太子之位没有兴趣的,又怎么会在玄武门之变中被杀呢?

    这一世,李建成没了擒斩刘黑闼平定山东的战功,李世民虽然局势比原时空中好得多,但终究被李渊、李建成隐隐联手压制。

    关键在于,如今东宫威望不著,所以,李元吉开始蠢蠢欲动。

    “封伦……”李善喃喃道:“如今是工部尚书……”

    “咳咳。”范十一小声说:“今日入城听闻……陛下召见封伦,大喜,进位道国公,升中书令。”